噩梦旧日

    1.

    “陈登仰头，让明朗月光溢进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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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到处都是血。

    空气中充斥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弥漫半空的硝烟和低垂的灰白云影混杂在一起，长矛和利剑都折损残破，半掩在泥土和尸骨之间，泛出一片黑红之色。

    温热的鲜血喷洒在陈登的脸上，守城士兵的头颅咕噜噜滚落一旁，眼里还满是不甘和愤怒。上一秒鲜活的人顷刻间就成为了一具尸体。

    陈登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

    事实上，陈登不是第一次梦到这样的场景。

    下邳、东阳，绵延战火中百姓和士兵的尸体，珍爱的稻田顷刻化为焦土，饿殍尸骨相叠，千里白骨……

    这一件件、一桩桩，都是他回不去的昨日，醒不来的噩梦。

    只是这次略有不同。

    在梦境的最后，他分明看到——

    他最敬爱的主公，满身血污，骑着马向他奔来，却被敌军的乱箭射中，一箭穿心。

    你从马上跌落的一刻，陈登颤颤巍巍、跌跌撞撞地奔向你。差一点，只差一点……

    可他还是没能来得及，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跌落在地上，衣袂翻飞，卷起尘土。

    鲜血染红了大地，他看着你一点点失去呼吸，却是无能为力。

    他恨极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若是，若是……

    不甘心呐，好不甘心……

    这梦太过逼真，以至于陈登惊醒的那一刻，还心有余悸。

    他顾不得整理尚且凌乱的衣衫，甚至连鞋都没来得及穿上，就一路狂奔向你。

    长长的走廊好似没有尽头，他越是着急，就越是慌乱。

    月亮被厚厚的云层掩盖，院子里昏暗无比，只有你的卧房透着点点微弱的烛光。

    站在你寝室门外时，陈登突然意识到了不妥。

    此时已将近子时，若是按照你以往的习惯，已是沐浴完毕准备就寝。

    彼时你刚刚解下束胸的缠布，几乎在他赶到的一瞬间，就发现了门外人的存在。

    “门外何人？”你拢了拢衣服，飞速握住床上的匕首，缓缓靠近，声音有些森冷。

    “主公，是晚生。”他平复了下呼吸，温声说道。

    “元龙？”你有些疑惑，“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你上前几步，欲推开木门，却不想被他从门外用身子抵住。

    “晚生无事，只是、只是……”陈登的声音忽然颤抖起来，断断续续，有些泣不成声。

    好不容易你才弄明白了事情的始末，一时间竟有些哭笑不得。

    云雾散开，月光恰到好处地洒下，勾勒出他单薄的身影。

    隔着木门，你抬手描摹着他的轮廓，轻声与他交谈。

    陈登仰头，让明朗的月光笼罩着他，眼中渐渐充满了坚定。

    2.

    在下邳和东阳的旧时光，被陈登放在了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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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登很怀念下邳。

    在下邳时，他和百姓一起种下了大片的稻禾，稻花鱼在稻水中游弋而过，唾手可得。

    三年无饥无灾，一场好梦。

    可惜美梦注定破碎。

    后来，陈登被推举孝廉，担任东阳县长。他抚养老人，养育孤儿，视民如子。通过妥善种植谷物，陈登减少了饥荒，救活了许许多多本该丧生的百姓。

    虽是世家长子，比起读书，陈登却更喜欢漫步田野，他是真心为民，不摆架子的。

    时常见一抹青衣步过田埂，笑颜若水光潋滟。

    他从不在意华服被泥泞玷污，时常和农民蹲在田边，研究怎么种出来的稻米更丰满，怎么养的稻花鱼更肥美……

    你时常在想，或许正是因为如此，陈登才备受百姓爱戴。这样的人才，在乱世不可多得。

    对于加入绣衣楼的理由，陈登并未言明。虽然他当初用“听说绣衣楼不坐班”这样听上去荒唐的理由做搪塞，但也许还有更重要的原因——比如，依靠绣衣楼，让东阳避免成为下一个下邳。

    比起战火，蔓延在人间的应该是稻海。陈登是如此相信的。

    陈登的心愿很简单，只愿天下太平，鱼戏稻花香。

    这在乱世注定艰难的梦，陈登一意孤行。

    “晚生陈元龙，誓死为殿下守护广陵水土。”

    所以当他信誓旦旦地说出这句话时，你并不意外。

    你知晓他的过往，也知道以他的为人，定是言出必随。

    东阳被纵火屠城仿佛还在昨日。

    群鸦在战后的废墟上盘旋，和阴云混于一处。

    陈登背对着你，站在原本似乎是田埂的地方，呆呆望着。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蹲下身。田埂间原有温暖清澈的稻水，如今被鲜血充满。

    他的手在血中茫然地摸索，只抓住了一把碎烂的稻穗。

    他的身体紧紧蜷缩着，半浸在血海中，发出凄厉的哀嚎。

    战火纷飞，各家野心勃勃，为逐鹿天下而奋力厮杀。到处哀鸿遍野，血染黄沙。

    到头来兵临城下，一座座城池被攻破，天下似乎尽在囊中，却苦了黎民百姓。

    野心家是看不见纷争中百姓的痛苦的。

    他们不会关心市集米rou的价钱，不会因稻田丰收而喜悦，不会为多活一天而餍足。

    他们毁掉的，是战火中无数百姓偷得的片刻安宁。

    可是百姓又做错了什么呢？

    难道漠视苦难，苦难就因此不存在了吗？

    这世上多的是下邳、东阳，多的是易子相食、路有饿殍的惨状，在“看得见”的人的心中，这是忘不掉的昨日，过不去的伤痛。

    你是知晓陈登竭力辅佐你的原因的——你们有着一样的“道”。

    你走的是“仁者无敌”，希望由“家天下”到“公天下”，“把人当人来看”，你的坚持在乱世中十分可贵，你的眼眸是常含悲悯的。

    而陈登身为下邳陈氏之首，出身世家却近乎离经叛道地寄情于田原农事之中，这近于理想的天真，他却是真诚而努力践行的。

    这条与众不同的路，注定走的艰难。

    还好，你们互相扶持、一路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