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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点点头,“挺好的,刚刚还说要吃苹果,我还没来得及削呢,自己看着报纸就睡着了。”裴听颂摁着方觉夏坐下来,自己跑去方mama的旁边坐着。方mama看着他,“你怎么穿这么多,脑门上都是虚汗,生病了?”裴听颂点头,“感冒了。”说完戴上口罩,只露出一双笑眼。窗外玉兰花的影子倒映在外公的病床上,光影婆娑。方觉夏就这么静静地坐着,眼睛望着外公,一句话都没有说。现在这样的场面已经好过他的预期,他能这么安静地来探望他,外公也不会发脾气赶他走。算下来他已经有一年多没有见面了。眼前熟睡的人好像老了好多,头发变得花白,连眉毛都染了白。方觉夏从未想象过这个人渐渐老去的感觉,在他的记忆力,这个人似乎永远都挺着笔直的腰板,严肃而认真,无论站在哪儿,都像是站在三尺讲台上。他拿起搁在床边的苹果和水果刀,动手削起苹果。锋利的刀刃嵌进果rou里,一点点旋着推进,红色的果皮一圈一圈落下来,像小时候坐过的滑梯。外公家的小区有一个儿童乐园,里面就有一个红色滑梯。他只有寒暑假的时候才会回去,外公总是不让他坐,也不让他趴在窗台看,说如果把腿摔坏了,家里又得天翻地覆地闹一场。如果他乖乖做完一套奥数卷子,外公就会板着脸领他出去,陪他玩半个小时的滑梯。他不会像别的家长那样蹲在下面接住他,他总是背着手站在下面,看着自己一遍遍地往上爬,再开心地滑下来。半个小时,一分不多一部分不少。时间一到,他就会走。小小的方觉夏从滑梯上下来,就追着外公的背影,跌跌撞撞地往前赶,直到伸手可以够到外公的手指头,才气喘吁吁地慢下脚步,和他一起回家。苹果皮落了一膝盖,方觉夏拾起来,和完整的果rou一起搁在桌子上,起身给他晾了一杯子水,走到裴听颂那边,打断了他和自己mama的唇语交流。“走了。”“这么快?”裴听颂看了一眼方mama,对方好像已经心满意足,脸上带着微笑,“去吧。”方mama抬起头对方觉夏说,“乖,你带小裴去输个液。”方觉夏点头,没多说什么,拉着裴听颂离开了病房。他一路上都沉默着,给他挂了号,领着他去看医生,然后带着他去输液。私立医院环境好,工作日的人比想象中少很多,他们找了个没有人的注射室,坐在里面打点滴。折腾了一上午,使命达成之前,裴听颂还挺有精神,可一从住院部出来,他的症状就差了很多,头晕眼花,护士小姐戳针的时候,他瞄了一眼,感觉一个针头变成了十个。“输了液会好一点。”方觉夏挨着他坐着,在他咳嗽的时候拍了拍他的后背。裴听颂靠在椅子背上,望了望点滴瓶里的透明药水,又扭头看向他,“我也想吃苹果了。”方觉夏眨眨眼,“那你刚刚不说。”对视了十秒,裴听颂笑出来,“骗你的,不想吃。”他用那只没有打吊针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嗓子疼。”这个动作让方觉夏想起自己的喉咙,于是拽了拽毛衣的领子,低头看着自己的球鞋尖,又瞟了眼裴听颂无措的一双长腿,收回来,又伸出去。“你……”裴听颂终于开口,语气是很少见的不确定,“是不是觉得我多管闲事?”方觉夏拧开保温杯,自己喝了一口水,然后重新拧紧。温热的水流顺着发涩的喉咙淌下去,整个身子都暖起来。说实话,看到外公安好地躺在病床上,长久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好像终于搬开了。裴听颂是很古怪,不太懂得都市人不过问、不了解、不关心的社交礼节。无论如何,他想做的事一定要做成,和自己是完全相反的人。可某种程度上,方觉夏又有点感激。感激他拼命造出一个台阶,拖着他下去,去见自己想见的人。他没有回答刚刚裴听颂的问题,而是望着前面的白色墙壁开口。“我外公是一个很保守的人,外婆在我出生前就走了,我妈是他唯一的孩子。”裴听颂有些意外,他没想到方觉夏竟然会对他说起自己的家庭。“我妈上大学前都没有离开过他,后来去广州读大学,遇到我的……”方觉夏迟疑了一下,“父亲。外公不允许他们在一起,他觉得像我爸那样的舞蹈演员,很不靠谱,而且他不愿意我妈离开他,去那么远的南方。他们大吵了一架,我妈偷偷坐上火车离开山东,和我爸领了证。”裴听颂静静地听着,以他的成长背景,理解这种颇具国内特色的两代冲突有些困难,但对他来说,私奔好像是一件很浪漫的事。可浪漫往往都要付出代价。“我出生之后,我妈才回去。一开始他不愿意见我们,我妈说她站在家门口,一直打电话一直打电话,他一个都没接,也不开门。再后来我长大了一点,他好像也妥协了一些,再回去他就愿意见了,还给我收拾出一间小房间,偶尔还会给我补习功课。”方觉夏低着头,语速很慢,说话声音也很低,“我外公是数学老师,教了一辈子书。他说我比我妈聪明,对数字很敏感,是个好苗子。”故事似乎再往好的方向发展,可方觉夏语气里的失落却掩藏不住。“后来呢?”裴听颂问。方觉夏吸了口气,“后来就只剩下我和我妈,外公让我们回他那儿去。偏偏……”裴听颂看着他的侧脸。“偏偏我也喜欢跳舞,我想跳舞,我留在了广州学舞蹈。”“他很失望。我和我爸是一样的人。”就是这简单到无法再凝练的几句话,让裴听颂看到了方觉夏的童年缩影。他心里好像有千言万语,可这千言万语又都堵在喉咙,说不出口。“想吃苹果吗?”方觉夏似乎起身要走,“我去给你买点。”“不想吃。”裴听颂拽住他的手臂,让他没办法走,“我说了我开玩笑的。”“好吧。”方觉夏坐回位置上,望向那雪白的墙。忽然间,他被裴听颂侧着身子抱住。横在他眼前的是牵扯着透明输液管的手臂,环过他的脖颈,搂住他。“我好难受……”他哑着嗓子,语气却是软的,“借我抱一下。”裴听颂的头缩在方觉夏肩窝,像只生了病的大型犬那样,蹭一蹭,再紧紧抱住。方觉夏不忍心推开他,于是在心里说服自己,朋友的话,抱一下也是很正常的吧。心里的小时钟滴答滴答转着,配合着吊瓶里下坠的水珠,一滴一滴,往他心头滑去,痒痒的,像春雨后叶子尖尖落下来的一滴晨露,不偏不倚落在他肩头。“方觉夏。”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