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二二五 无功而返

    很重要，而且需要保密，至少是暂时不能公开——赵宁明白了魏无羡的意思。

    作为秦国储君，魏无羡在秦国的地位跟赵宁在大晋的地位类似，但也仅仅是相似而已，魏无羡做起事来明显没有赵宁那么高的自由度。

    “这段时间我秘密走访了大晋的很多地方，城池都会，山野乡村，能去的地方我都去了，该看的我也都看了，实话说，触动极大。”

    魏无羡坐了下来，“之前我不是没有了解过大晋，事实上我了解得很多，但那都是站在对手的角度，去评估大晋的战争力量。

    “而这段时间以来，我是站在第三方的立场，不代入私人感情，尽量去观察大晋朝野的方方面面，所以看到的东西更多。”

    说到这，魏无羡沉默下来，似乎是在回忆之前的见闻，又好似实在思考措辞，再或者，他需要等待赵宁稍微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

    赵宁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苏叶青传回的那份情报。

    对方在情报中明确提出，天元帝国跟秦国、吴国打算同一时间发兵进攻晋朝。

    在赵宁看来，三方联盟一起行动，最为符合他们利益需要与实际情况。

    站在秦、吴两国的立场上看，之前中原大战他们被大晋正面击败，事实已经证明他们不是晋朝对手。

    而今，本界与彼岸界往来频繁，吴国虽然强盛了很多，但赵玉洁应当能够看到大晋强大得更多。

    若是秦、吴两国还想跟晋朝交战，争一争这天下的归属，那就得再拉上一个强力盟友，这样方有明显胜算。

    当此之际，只要天元帝国主动伸出橄榄枝，秦、吴两国自然乐意与之结盟——从利益角度上考量，这是最为合理的情况。

    “你认为如今的大晋所建立的世界，是怎样一个世界？”

    赵宁没有表露出任何明显的态度倾向，“或者说，你怎么看如今的大晋？”

    魏无羡稍作沉吟，“我得承认，现在的大晋建立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世界，它跟历朝历代都不同，古之大同不过如此。

    “但是，这是天下苍生的大同，不是特权阶层期望的大同，不是世家门阀也不是士族豪强想要的大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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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无羡觉得他的话说得已经很清楚。

    赵宁点了点头：“特权跟民权本就是对立的。权贵与普通人本就是不同阵营，天然对立；彼此间的矛盾不可调和，只能是你死我活。”

    他的话只说到这里。

    魏无羡有些失望。

    大晋朝廷要招降秦国，给出的条件却很苛刻——在秦国君臣看来是这样。大晋既不允许秦国的世家大族保留土地，也不允许他们拥有特殊身份与特权。

    投降就意味着失去一切。

    在这种情况下，秦国权贵根本不可能同意归顺朝廷。

    魏无羡希望大晋朝廷能够让步，保留世家大族的主要利益，这样他就有机会说服秦国利益集团。但赵宁却用“你死我活”这四个字，把世家大族完全推到了天下苍生与大晋国策的对立面。

    这让魏无羡还怎么继续说后面的话？

    魏氏的确是秦国王室，是统治者，但他们能有如今的地位，是因为有世家大族的支持。魏氏，是秦国世家大族这个利益集团的代言人，他们必须维护后者。

    如果不，他们的位置与权力不过是空中楼阁。

    秦国的世家大族会换掉他们。

    “我记得大晋刚刚立国时，对待国中的地主豪强并不曾赶尽杀绝，只要没有大罪，就能保留他们的家产。”魏无羡半天才说出这句话。

    赵宁道：“保留的只是钱财，没有土地。而且此一时彼一时，当初朝廷不得不妥协，现在却不能再让步。”

    妥协只能是一时策略，不能成为良久习惯。一旦成为习惯就会变质，就是背叛。

    魏无羡一时间哑口无言。

    赵宁没有继续开口。

    茶水送了上来，两人各自沉默饮茶。

    赵宁没有品出茶水的味道，他在品味魏无羡的心思。

    人心隔肚皮，赵宁纵然是天人境修行者，也无法看透每个人心里的想法。

    人们说出口的话，往往是希望别人相信的东西，并不意味着一定真实。且魏无羡是秦国储君、魏氏子弟，一言一行都有自己的立场与利益诉求，赵宁不可能毫无保留相信他。

    所以，魏无羡说了什么并不是最重要的，赵宁必须自己去分析对方的真实意图。

    眼下赵晋在准备大战，这是天下皆知的事。

    天下大势已经风起云涌，很快就会迎来巨变。

    而秦国与吴国使者来往密切，交流频繁，同样瞒不过大晋。

    这种时候，魏无羡只身来到燕平见赵宁，表面上是一副谈论机密大事的样子，但内心深处究竟是什么打算？

    他是真想跟赵宁谈“归顺”的事，还是以此为幌子，蒙骗赵宁的心智，影响赵宁的判断，分散赵宁的注意力，消耗赵宁的精神，掣肘大晋的力量，为三方联盟共讨大晋做准备？

    无论真相如何，至少有一点赵宁可以确定。

    那就是，他不能被魏无羡牵着鼻子走。

    “现如今的朝廷，能否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并吞天下，无惧群雄？”魏无羡肃然看向赵宁。他先是称晋朝为大晋，现在又称朝廷，自觉态度已经非常明显。

    他要提醒赵宁注意的，是现在的晋朝虽然强盛，却不能以一敌多，在多线作战的情况下一一击败对手。

    既然如此，朝廷就应该向形势妥协，改变策略，以保留秦国世家大族的主要利益为筹码，换取秦国归顺朝廷。

    赵宁察觉到了魏无羡的让步。

    但他并没有轻易相信。

    他都还没有施压，对方就主动让步，这很难说不是为了将他引诱进对方的圈套。

    “朝廷本来是要一统天下的，区别只在于早晚。”

    赵宁淡淡地道，“如果我们现在选择了容易的道路，未来就一定会付出更加艰难、惨痛的代价。妥协只能利眼前，不能利长远。而赵晋要的，一直是长远。

    “舍难就易，无异于舍本逐末。”

    魏无羡脸色黑了下来，再也无话可说。

    赵宁的态度强硬得让他莫名其妙，甚至感受到了侮辱。

    他今天是带着诚意来的，一开始就表现得很明显，他本以为他会被以礼相待，赵宁会积极回以他真情。却不曾想，赵宁竟然是什么都没得谈的态度，完全没有把他当兄弟，甚至没把他当回事！

    对方没有尊重他。

    因为接受不了吴国使臣韩守约高高在上的态度，不愿意为一己私利没了大丈夫的尊严，魏无羡才不想跟吴国合作，他更愿意为了天下大计、青史留名归降朝廷。

    所以他来了燕平见赵宁。

    可他怎么都预料不到，赵宁的态度居然比韩守约更加倨傲，全然没有正视他的努力、付出与真心！

    跟吴国本来就是利益联合，韩守约不过是别国臣子，对方轻视秦国轻视魏氏，魏无羡没有感受到那么大的伤害，但赵宁这位兄弟的漠视，却让他的心灵遭受重创，无法接受。

    “我早该想到的，我们早就不是什么兄弟，而是敌对国家的对手！赵氏对我们早就没了情义可言！招降......招降，他们果然只是想以君主身份，高高在上地对我们颐指气使！

    “这怪不得别人，谁让他是天人境，是能以二敌四的天人境？！而我只是一个王极境后期罢了！我原就没有跟他平等交流的资格！

    “魏无羡啊魏无羡，怪就怪你是一个弱者，需要看别人的脸色！”

    念及于此，恼羞成怒，自觉颜面无存的魏无羡站了起来，冷梆梆地道：“既然你什么都想好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告辞！”

    赵宁眼帘垂了垂。

    他感受到了魏无羡的屈辱与愤怒。

    但很难说这不是对方在表演，是以退为进的策略。

    先前中原大战时，秦国已经跟吴国联合过一次，彼时他给过魏无羡机会，甚至可以说是对魏无羡抱以过期望，但对方是怎么回应他的？对方最终选择了跟赵晋开战！

    数十万秦军随后进犯河东！

    秦国的立场、魏氏的思想，早在那时候就显露无遗。

    他跟魏无羡是私交甚笃，但私交在国事面前不值一提。

    而今，苏叶青传回的情报说得很清楚，天元帝国跟秦国、吴国已有战争盟约，三方约定了一同行动，且这份盟约怎么看怎么符合秦国的现实利益。

    这个时候，难道要赵宁不相信苏叶青，转而相信魏无羡？

    他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魏无羡抓起斗笠夺门而出。

    他本来打算直接飞上半空，以王极境后期的修为赶路回去：赵宁无视了他的真心，他不需要再隐藏自己。

    归顺朝廷的道路走不通，往后秦国就只能跟吴国结盟，与赵晋战斗到底，他不必再遮掩此次行动。

    这次行动没有任何成果需要遮掩！

    但魏无羡站在茶楼门口深吸了几口气，最终还是强行压下了涌到嘴里的莫大苦痛，带上斗笠走进了大街熙攘的人群中。

    赵宁站在二楼雅间的窗口，看到了魏无羡在人流中快速远去的背影，体会到了对方脚步所传达的悲愤。

    他没有什么表情，也没什么触动，目光平静毫无波澜。

    如今的大晋已经足够强，且正在以天元帝国、吴国无法相比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强，无论是他个人，还是整个皇朝，都不需要再看谁的脸色与心意，不必再对旁人抱有奢望。

    大晋，可以凭借手中利剑，强势并吞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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