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一八 躺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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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头:“......” 陈青拿起筷子,夹起一颗小青菜,送到嘴边的时候又停住,摇头叹息一声,末了将青菜放回碟子,愁苦怅然的道: “时代在变,我小时候能从泥巴里滚打出来,可现在的孩子不行,他们面对的竞争要激烈、残酷得多。 “别人家请了额外的先生,你不请,家里的孩子就会被成绩差的孩子超过,最后竞争不过对方。这往后要是进不了太学院,人生可怎么办? “这岂不是害了孩子一生? “所以无论额外请先生有多贵,你都得咬牙忍着。而且别人家请三个,你就绝不能只请两个。 “咱们小时候虽然苦,但在帮家里干活之余,总有时间下河摸鱼上山捉兔,没事几帮光屁股的家伙,还能凑在一起打仗。 “现在燕平的孩子,可没这么多空闲,也不敢有这么多空闲。竞争激烈啊,人家除了请先生给孩子教授功课,还教授他们修行,更教授他们其它技艺。 “还是那句话,别人家玩命提高孩子,你敢让自己的孩子掉队? “而要孩子有力气从早学到完,你敢让他吃的差了?各种好东西都得供上! “这么跟你说吧,我现在的工钱,多半都用在了孩子身上,为人父母的,不说什么望子成龙,关键是不敢让他们变成虫子。 “我每月一百多两银子,未娶妻生子之前,每月还能花一二十两在自己身上......现在,我敢吗? “妻子要胭脂水粉金银首饰亮丽衣衫,不然不好出去见人,会被人家笑话,孩子更是要成才......那一百多两银子,除了每月供房子的,剩下的都给了他们。 “我这身衣服穿了五年,不敢买新的;我记不清自己多久没下馆子,平日都是陪管事东家,今天要不是碰到你,我不会进来。 顿了顿,陈青长叹一声,“听说桑干河上的桃花开了,开得很繁盛很漂亮,我很想去看看,可没这个时间。等到好不容易休沐的时候,又没有力气。 “我现在三十多岁,可我觉得自己比起乡下种田的四五十岁老人来,还要精力不济,他们能上山打猎下河捉鳖,背着百十斤的东西健步如飞。 “我不行了。” 说完这些,陈青苦涩摇头,跟李大头连干了三杯。 陈青还好,李大头却是面色苍白,额头汗如雨下,眼中充满了恐惧,连身体都在颤抖,好似被恶鬼附身一样。 陈青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解而又关切的问道:“大头,你这是怎么了?生病了?该不会是被吓成这样的吧?” 李大头好不容易回过神,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喉咙艰涩声音变调地道: “我也是经历过大小十余战,几次在生死边缘徘徊过的老卒,可我哪怕是面对眉毛前的锋利刀斧,都没有现在这么恐慌过。 “青哥儿,你说的这些,真的吓到我了。” 见李大头没事,陈青放下心来,听完对方的话,陈青觉得有些好笑,他这个身在炼狱中的人,还没被打垮,倒是李大头这个局外人,已经快被吓瘫。 想到李大头是个意志坚定的沙场老卒,陈青就有些骄傲,觉得自己也是一名合格的战士,能在这个混乱离谱的世道,奋战到今天实属值得夸奖。 是啊,哪一个为了生活起早贪黑奋战数十年,为了家人拼尽全力片刻都不曾懈怠的人,不是合格的战士呢? “我还算是好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这燕平城里生活着的,为了房子和妻儿整日打拼,每月能挣一百多两银子的普通人,可不那么多。” 陈青有些自豪的说道。 李大头油然而生一股崇敬之情,禁不住点头如蒜,举起酒杯道:“青哥儿实在是人杰,我佩服不已,敬你一杯!” 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那是,我多少还是有些能力的。”陈青笑着喝了这一杯。 李大头喟叹道:“青哥儿,你已经活得如此艰难,真不知那些工钱不如你的人,又是怎么在燕平这个地方坚持下去的,真是不敢想象......” 陈青摇了摇头,忽地神色怅惋:“其实,我已经没法坚持了。” 李大头愣了愣:“这......青哥儿,发生了什么事?” 陈青捏着酒杯转来转去,看着空空的被子嗓音暗沉:“东家是打造符兵的,这在天下属于高端行当,需要不俗的知识不说,也需要充沛精力。 “我已经过了三十五岁,在我们这个行当里,三十五岁是个槛,过了三十五岁,精力就没有那么多了,无法承受起早贪黑连日不休的劳作。 “除非是在三十五岁之前,接近元神境,成为管事。否则,必然被东家淘汰,无法继续这份差事。 “是,是有出身寒微的人,在这个年纪成为管事,可那又有多少?一百个人里面能有一个还是两个? “我算是天赋不错了,可年少时没有名师教导,没有修炼资源,这辈子就只能卡在御气境,根本无法成为这个行当里的真正大匠。 “我见过很多你口中的人杰,都是跟我差不多的情况。 “而那些出身富贵的人,有名师有资源,就算天资不如我们许多,也能达成这个目标。这些富贵子弟,二三成的人都能成为管事、大匠。” “所以我快被淘汰了。 “实话跟你说,离了这份差事,就算能找到别的行当,我的收入也必然会锐减,往后......妻子的生活,孩子的教育,都会成为大问题。” 李大头怔怔看着黯然神伤的陈青,只觉得又心疼又悲哀,同时还有一股无名之火冒了出来,不可遏制——他深深为陈青感到不平。 凭什么一个这么优秀,这么有志向,又这么能吃苦耐劳的人杰,最终会落得如此下场?! 李大头胸口如压大石,一口气憋在心里,半响说不出话来。 陈青神色黯然,自顾自地道:“不瞒你说,就算不被东家淘汰,我也快坚持不下去。 “这几年来,我常感头晕脑胀,精神不济,胸闷气短,还间歇性流鼻血,身体多了各种不大不小的毛病,怎么都调整不过来。 “开始我以为是吃得不好,但后来吃好了也没用,我以为是缺乏锻炼,可我起早贪黑没命的干活,哪里有时间修炼? “最严重的几次,我从椅子上站起来,忽然就眼前发黑,摔倒在地,口鼻流血昏了过去,把家人吓得魂飞魄散。 “你知道的,我才三十五岁啊! “这正是年青力壮的时候,放在咱们乡下,那就是干活最厉害,能够保证地里收成的存在!哪家三十几岁的人会突然累倒、病死?” “可我们这里就有,而且不少。 “你不在我们这个行当里,你不知道,像我们这样的行当,累死年青人是家常便饭,只是东家往往能把事情压下去,不让外面的人知道罢了! “所以,我看了大夫又能怎么样?根本无法真的调养,躺不了几天就得继续去上工。 “这份差事是能赚一些银子,却也容不得我懈怠,否则我很快就会被人取代。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人,常规范围内的人才也不缺。 “大头,你不知道,我好几次累得天旋地转的时候,都觉得自己要死了,那是我最慌张的时候,我不敢死啊,我死了妻子怎么办?小孩的教育怎么办? “现在小孩请先生的银子,都有一部分是向钱庄借的,还没还清...... “你恐怕不知道,在燕平这种大城池,墓地都很贵,不比房子便宜太多,我就算不考虑妻儿,都他娘的不敢死...... “咱们这些个行当,真是的就是吃人的行当,这天子脚下的燕平城,并非什么人间圣地,他娘的就是个吸血的城池! “这城池就是靠吸取人的精血而繁华的! “吸完了年轻人的精血,把年轻人变成未老先衰的家伙,自己饱了,再把被吸了精血的人踢出去,然后换下一批年轻人吸。” 陈青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有些喘粗气,也不是是给累的还是给气的。 李大头目瞪口呆,白日见鬼,只觉得世界都崩塌了,张大嘴哑口无言。 “由此及彼,一叶知秋,现在你总该明白,乾符年间所谓的繁华盛世,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吧?” 李大头的反应符合陈青的预期,让他心情稍微舒畅了些,他笑了笑,接着往下说,“我算是想明白了,一个月一百多两银子,这么些年来,是挣了不少。 “可这些钱是给我自己挣得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从一开始,我的钱就不是给我自己挣的,是给有钱人挣的。 “自从我进了燕平城,我租的是地主的房子,工钱的很大部分给了他们;吃的东西是粮铺rou铺果商的,这些粮铺rou铺果商,多半还是巨商的连锁店铺; “我穿的衣服鞋子,都是大商人提供的;我坐的驴车是车马行的,我买的马车是巨贾制造出来的;我最多的钱用来买房子了,这些银子都进了权贵的口袋; “我为孩子请的各种先生,买的各种器具,背后无不是大户巨贾。 陈青神色萧索,举着酒杯出神。 李大头呆在那里。 半响,陈青摇头苦笑: “我这一生,信仰的是出人头地,过上有钱有地位的幸福生活。临了却发现,我现在所有的奋斗,都只是在给有钱人拼命,在为他们赚钱! “当然,衣食住行并不是不需要花钱,但都得在合理范围内吧? “不能我这样的人,还因此而生活窘迫吧? “大多数来到这个城池的普通人,过得都是什么日子? “所以问题的关键在于,我挣了不少钱,可我用这些钱提升了自己的生活品质,让自己的物质变得丰富,让自己的精神得到升华,让日子过得幸福快乐了吗? “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我这一生是什么样的一生? “给权贵地主,给有钱人做牲口、当牛马,被他们任意驱使、薅羊毛的一生? “精血衰竭后被他们抛弃,死了之后还被他们吃rou的一生? “这样的人生,有了“燕平人”这三个字做遮羞布,就值得了就有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