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四零 风暴前夕(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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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记包子铺的包子果真不错,赵宁都吃得津津有味。 包子里有一股寻常酒楼饭菜没有的味道,在他的印象中,好像只有赵七月做的饭食,能给他这种特别的亲切感。 念起赵七月,赵宁心生微澜。 如果赵玉洁平定了魏氏与凤翔军,携大功归朝,以声威相逼,则皇后之位会在很短时间内易主。 换言之,平定陇右后,宋治会继续国战前的脚步,以废后为契机来对付赵氏。赵宁甚至连废后的借口都已帮宋治想好——皇后无子。 赵宁当然不能容忍这种局面的出现,并非是因为皇后之位多么金贵,他跟赵七月如何舍不得,而是不能被赵玉洁取而代之。 这是尊严问题。 红蔻抱着一大袋包子吃得满嘴是油,看得赵宁都想给她系一条围巾,免得胸前全是油渍,至于红蔻自己,注意力太半在美食上,自然是顾及不到这些的。 往三个地痞消失的街口望了一眼,腮帮子鼓鼓的红蔻抬头看着赵宁,瓮声瓮气道:“宁哥哥,他们竟然敢自称你的弟子,要不要我去帮你教训教训他们?” 青竹山一役后,红蔻的修为虽然一直停滞,好歹也有王极境中期的水准,方圆千百步内落针可闻,对方的谈话自然难逃她耳。 赵宁正要将手里最后一小块包子塞进嘴里,闻言笑着摇摇头: “若是他们真能从此坚守道德、与人和善,莫说半个弟子,给他算个记名弟子又有何不可?” 身为世家子弟,正儿八经的贵族,赵宁以往断然不会在大街上啃包子,但前世国战爆发后,在军伍中与士卒同吃同住,早就没了这些文雅负担。 红蔻将嘴里的美食囫囵吞下,喉咙上一个rou眼可见的鼓包滑了下去,认真点了点头后笑靥如花道:“宁哥哥不愧是神仙中人! “我听说朝廷的官员教化州县百姓总是很难,劳心劳力往往还没什么效果,刁民依然是刁民,让人只能感叹人心不古世风日下。 “而宁哥哥不过是在买包子的时候,顺口说了一句话,就让三个横行霸道的地痞,心甘情愿改变言行,这样的教化之力教化之功,实在是太厉害啦!” 红蔻说这些话的时候,看着赵宁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崇拜敬重。 赵宁哑然失笑。虽然事实不尽如此,但个中细节却非是红蔻那颗简单的小脑袋能够轻易明白的,也就没有反驳、解释。 教化不力,州县官员当然要将责任推到百姓头上,给后者扣上刁民乃至贱骨头的帽子。而实际上,这些官员自身都德行不端、贪赃枉法,又怎能教化别人? 他们都忙着追逐私利,光靠嘴里喊着什么礼仪伦常、高尚品德,有谁会理会? 上行下效,所以圣人才会行不言之教。 “宁哥哥,我们去吃驴杂吧,我已经闻到味儿了,香喷喷的,肯定很好吃,而且不会太远,顶多隔着四条街!” 红蔻的肚子仿佛永远都填不满,刚刚吃完最后一个包子,就又找到了新的目标,拉着赵宁的衣袖身子往前倾,拽牛一样,恨不得拖着赵宁飞过去。 她修为境界带来的感知敏锐,到了燕平城后,似乎都用在了搜寻美食上。 赵宁不在意市井繁华,但红蔻是很看重的,因为越是繁华的地方,美食就会越多,她不喜欢什么珍珠首饰宝马雕车,唯独对美食没有丝毫抵抗力。 这样简单的少女没人不喜欢,人在年轻时,尤其是女人在年轻时,正是向往富贵金玉、大千繁华的时候,红蔻只是想吃美食,赵宁有什么理由不陪伴? 刚走到朱雀大街,一队马车从面前驶过,其中一张车帘略微飘起时,赵宁认出了里面坐着的人。 那是大内总管、掌印太监敬新磨! 前段时间,敬新磨秘密离开京城,不知去处,今日回来,想必是确认了那些襄助魏氏的王极境修行者的身份。 ——这些事情对旁人是秘辛,但对燕平城唯一的王极境后期修行者赵宁而言,却是只要注意就能察觉的东西。 赵宁抬头看了一眼皇城的方向。 他知道,随着敬新磨回京,风暴已然降临。 接下来的燕平,乃至整个大齐皇朝,都会陷入狂风暴雨之中。 所有有资格站上棋盘的人,都要为了生存与荣辱血腥搏杀,而在棋盘之外,还有诸多棋子虎视眈眈,在等待走上棋盘的机会,随时都可能抽刀出鞘。 当此之际,凡有血气者,皆有争心。凡有争心者,无不精神紧绷、脚步紧促。 赵宁笑了笑,跟红蔻走向驴杂所在的方向。 他神色轻松,步履从容。 去往美食的路上,就该是这般状态。 天下之大,唯爱与美食不可辜负,至少在这一刻,皇朝风云在赵宁看来,都没有陪曾经为了这个天下以命相搏、险死还生的红蔻去吃驴杂重要。 ...... 宫城,风雪亭。 听罢敬新磨的禀报,宋治捏碎了手中的琉璃杯,五官在刹那间亦有不正常的扭曲,双目通红犹如一只发狂的野兽。 半响,他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他们竟然真的敢背君叛国,做下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可见这些世家已是全然没有一点家国忠义之念,只剩下家族私利了!” 俯身低头的敬新磨如实道:“为虎作伥的世家只是一部分,而且是小部分,可见陛下圣德之下,大部分人还是愿意为了忠义大局舍弃家族私利的。 “无论何时,天下都会有蛀虫逆贼,圣人在世时尚且如此,可见这是不可避免的事,陛下万勿因此心伤。” 这话半真半假,劝慰的用意居多。 眼下拥有王极境的世家,本来就只有一部分,除此之外的世家实力弱小,已经没有走上棋盘的资格,只能心存幻想、任凭宋治拿捏。 宋治睁开眼,俯瞰着横平竖直的燕平城,一字字道:“传宰相陈询,传副大都督韩昭!” 敬新磨稍作犹豫,问道:“是传到这里还是?” “令他们到崇文殿觐见!” 敬新磨精神一振:“老奴领命。” 在二度将赵玉洁推到台前后,宋治已经没有踏足过崇文殿处理具体政务,只是会驾临朝会。 如今宋治再到崇文殿,表明他是要亲自理政、亲手处理世家之乱! ...... 陈询与韩昭在崇文殿外的宫门处相遇。 “宰相大人,陛下这时候着急见我们,不知是为何事?”韩昭的语气很平常,但变幻的眼神显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陈询目不斜视的回答:“满朝文武都在背后叫老夫应声虫,既然是应声虫,陛下的心思老夫怎么会知晓?” 两人沉默片刻。 韩昭发出一声叹息:“我刚刚听说,敬新磨前段时间离开了京师,今日才刚刚回来。” 陈询望着崇文殿的屋檐缓缓吐口一口气:“该来的早晚会来,你我按照计划行事即可。” 韩昭微微颔首:“陈公放心,韩某会跟你共进退。” 对方改了称呼,陈询却是晒然一笑,不以为意也并不作答。 这回支援陇右魏氏,陈氏是世家的领头者,皇帝若是降罪,他自然首当其冲,韩昭嘴里说得好听,事到临头之际,还会跟他共担罪责不成? ...... 御案后的宋治居高临下,鹰一样的目光钉在陈询与韩昭身上,并不说话。 久而久之,陈询与韩昭都感受到了一股寒意,夏日的阳光洒在地上,本该明媚温暖,却给他们一种火海般的感觉,灼得他俩如芒在背。 渐渐地,陈询与韩昭不由得去想,这殿外是不是埋伏了许多高手,只等宋治出声,便会一拥而入,将他俩乱刀剁死! 这并非不可能,他们做的事的确足以激怒任何一个帝王,宋治有充分的理由杀他们,而他俩就算有三头六臂,终究不是王极境,不可能逃出大内。 殿中安静的时间越长,陈询与韩昭就越是不安,仿佛头悬利剑,随时都可能身死道陨,也愈发琢磨不透宋治的意思。 双方的气势此消彼长。 陈询甚至情不自禁去想,只要有机会开口,他可以把条件开得低一些,主动放弃一些事先打算好的东西。 对,条件。 当然是条件。 世家们支援陇右的时候,之所以掩盖各自的真实身份,绝非是以为这样宋治就发现不了,而是要给彼此留余地。 从一开始,世家们就没打算跟宋治鱼死网破! 在当今形势下,鱼死网破,世家并无胜算,天下大乱,世家也未必讨得到好。 他们是要借此机会表达强硬态度、展现强势立场,联合起来给宋治施压,从而迫使宋治退步,就此停止扶持寒门打压世家,并在之后保障世家之利不受侵害,让大齐皇朝回到世家与帝王共天下的大局! 世家也好,帝室也罢,都是既得利益者,有自身的地位、尊荣与特权,掌控天下相当一部分财富。 既然是既得利益阶层,那么天下稳定就是他们的首要追求,只有四海升平,他们才能在自己的位置上,安安稳稳的享受权力与富贵,牧养天下之民。 要是天下大乱,烽火连城,受损最大的当然是既得利益者。一个平民之家拢共才多少财富?抵得上他们随身玉佩的十分之一价值吗? 每逢改朝换代,都有新的勋贵冒头,旧的贵族定会消亡一批,这些世家谁敢保证,自己的家族在经历乱世后,不是衰亡而是强盛? 如今的天下,可是寒门势大! 不到最后一刻,哪个世家愿冒天下倾覆的危险? 所以世家们要的,是跟宋治谈判,维护自己过往拥有的利益! 终于,在陈询汗出如浆的时候,宋治淡淡开口了: “陇右战事历时数月未能结束,区区凤翔军竟能坚持到现在,实在是出人意料。朕欲快速平定陇右,不知诸卿有何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