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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底,有一天我在水产市场买大闸蟹,三两重的一对雄蟹开价一百八,我说这是抢钱呢,老板就大吹阳澄湖大闸蟹的金贵,我说你别吹了,我年年吃这玩意,还去过阳澄湖里边吃,我们一来一去正扯得热闹,就接到君美的电话。君美问我在干啥,我说想买大闸蟹,结果这边的大闸蟹太金贵了,君美就说,别管这个,想吃我托人给你带回来。接着君美问我是不是欠人钱了。这话从何说起,我家的家教是不能贪小、不准欠债,这么多年除了君美,我没找其他人借过钱。“嘿嘿,有人说你欠他债了。”君美明显在卖关子。那个小老板蒙人买蟹,我正看得津津有味,有点心不在焉,让君美有话快说。君美语气带着促狭,“你欠情债了吧,人家追得可紧,电话打了我好几个呢,情真意切哦,我现在怀疑你是惹了桃花债才躲回去的,老实交代吧,是谁?有什么猫腻?到哪一步了?是那个帅哥摄影师吧?”我说:“陈大姐,你可以去编十万个为什么了。”话虽这么讲,心里却有点不踏实,蟹也没心思看了,飞速在脑袋里过了几遍,如果君美所说属实,除了阴魂不散的某人我想不出还有别人。“嘿嘿,”君美一点儿也不恼,笑呵呵地催,“快坦白吧,如果不是你给别人吃了甜头,人家会天天去你家蹲守吗?都到上门的地步了,还敢说没问题?”甜头?就亲了一下不算什么甜头吧。“他说姓刘,打不通你电话,去你家找你,你的房客让他找我,这个人很执着,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要不是他说话声音好听,又有礼貌,我都要告他sao扰了。”沾上这块牛皮糖才知道厉害,想象着刘穆赖在我家门口找房客麻烦的情形,又好笑又心虚。“他怎么说?”“说你玩失踪,不地道,不负责任,说作为你的好朋友不能毁了你的好姻缘。你把人家怎么了,被你玩弄了似的。”我差点笑了出来,什么不负责任,什么好姻缘,一点小事从他嘴里倒出来,我顿时成了吃完抹嘴就逃的渣女。“我可没出卖你啊,只说你有急事回老家了,暂时不会回上海,我现在也没你的新号码。”“说得好,就这么说。”“那号码给他么?”“……算了,下次他找你,你就说我可能不会再回上海了。”“真的不考虑呀?我改变看法了,给别人一个机会,也是给你自己机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哦。”怎么考虑呢?一份需要瞻前顾后才能下决心接受的感情,只能说明,尚未到火候。不过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想起上海,想起这些年遇到的人,爱过的人,也常常会惆怅,空间距离和生活方式带来的改变太大,大到偶尔会有前生今世的感觉。对刘穆,我很歉疚,自己的确做得不地道,欠他一个解释和一句对不起。走之前是没勇气说,回家后终于鼓起勇气打他电话,是他一个女同事代接的,我请对方转告刘穆给我回电,但是直到上海的号码欠费时都没有等到这个回电,我用最后一毛钱给刘穆发了个短信,把电话卡拆下来丢进抽屉,换上了本地的号码。刘穆没有联系我的理由已经不重要了,有放弃就会有遗憾,遗憾不能当饭吃,不能当钱花,只能留在记忆的灰尘里,偶尔撮出来打扫打扫,譬如刘穆对于我,也譬如我对于江非均。☆、生难同衾君美还有个好消息,她升职了,当了多年的财务主管,明年一月起升任财务经理,年薪也相应上涨百分之二十,年底参加完总公司的培训考核就正式走马上任。君美封闭培训的时候,我很意外的接到了高中同学老杨的电话,十几年前的小杨,是个有点邋遢的小胖子,和我们是铁杆。他现在在下面县城挂职当副县长,我叫他县太爷。我说县太爷您老今天怎么有空打我电话呀,有何吩咐小的洗耳恭听。老杨没接我的茬,简单直接地告诉我,周跃病了。“三十岁的大老爷们会生什么病?杨县长想搞同学会,拜托别编这种损人不利己的烂借口呀。”“没和你开玩笑,周跃真病了,不是小病……”“什么病?”“……癌症。”我听见了自己倒抽冷气的声音。我说杨浩全你猪啊,早干嘛了,瞒到现在。“是周跃不让讲,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个性,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他不想你们担心,不想你们看到他现在的样子。”“那他现在怎么样,还好么?”“忻馨,瞒你没意思,他没多久了……”老杨在电话里很大声地吸鼻子,“你们不知道周跃这些年过的什么日子,他的病都是累出来的!他才三十一岁……”杨皓抽抽鼻子,说不下去了。周跃去年由于胃疼反酸就医,结果确诊罹患二期胃癌,切除了原发病灶后,预后较好,但今年初复查时发现淋巴转移了,在一系列的检查和诊断后,医生推测即使采用化疗和靶向治疗复合疗法四五个月,乐观估计也只能延长一到两个月生命,周跃最终决定放弃治疗,办了出院手续回到C市家里休养。怪不得周跃会在分手八年后联系君美,怪不得周跃去年会那么憔悴……那个其实只比我们大半岁,却总是容忍我们,照顾我们,好脾气的大哥哥;那个家境贫寒,却从不怨天尤人,曾梦想着做一流通讯工程师的好男人;那个曾经爱过陈君美,也许到现在还爱着陈君美的周跃,真的要走了吗?去看周跃的那天,是暖洋洋的太阳天,太阳从冬天一大团一大团的阴云里突围成功,把灰蒙蒙的天和城市撕开了金色的口子。周跃住在C市一个很普通的小区,电梯间和楼道里到处张贴着牛皮癣小广告,房子不大,两房改装成小三房,朝南的阳台加上玻璃隔断,做成了周跃的小书房。我买了一大把康乃馨,把花递给周跃的时候才发现,这么鲜艳的红颜色送给这么青白蜡黄的人,是多么残忍。我和老杨用轮椅把周跃推到阳台,周跃带着毛线帽子,缩在羽绒服里,腿上搭着毛毯,表情恬淡地微闭着眼,对着阳光养神,好像灵魂已经脱离了病躯,飞翔在高阔辽远的大气层之上。老杨握住他的一只手,那手细骨伶仃,只剩一层皮,上面布满输液扎针的青紫瘢痕,我不敢细看,怕再多看一眼,忍不住在周跃面前掉下眼泪。最应该握住周跃手的是君美,可君美参加升职前的封闭培训,没法请假,我也不忍心告诉她周跃的情况有多么糟糕。君美电话里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