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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雁和甜瓜(三个爹和广的故事,主广孔融)

    巴蜀之地富庶,养出来的人自然好安逸。其实此生能做个富贵闲人,就是广陵王的目标了。

    他以为自己会在隐鸢阁过一辈子,可以靠在史君怀中,倚在师尊膝上,和那只雪白的小兽过无忧无虑的快乐生活,但世事无常,没什么野心的人却成了承袭爵位的亲王,接手了绣衣楼,要做天子的利剑。

    小时候他也知道这回事,但总不放在心上,因为刘辩长得像个小姑娘,老是是抓着他的袖子哭,看起来好像不能做皇帝的样子,还会被槐花香呛的打喷嚏。

    现在想来,并不是因为他年幼天真的缘故。

    师尊感慨一般的声音似乎还响在耳边:

    “有兽焉,其状如狸而白尾有鬣,名曰朏朏,养之可以已忧。”

    广陵王那充满了欢笑,可以赤裸双足在山道石阶上奔跑的童年,大抵是由这只小狸或小狗一样的动物带来的。

    随着他离开隐鸢阁,朏朏也就无影无踪了,那些美好的过去紧跟着如雪消融,成了一摊烂泥。

    所以广陵王现在不爱笑。

    他的冷漠和自身的遭遇无关,因为他就是块捂不热的石头,除非火一直烤着他,人温暖的肌肤一直贴着他,不然那些热量就会逸散在空气里,再也无法探寻到。

    所以阿蝉这些日子以来的小心翼翼实在没什么必要。

    以往不通人情冷暖的小姑娘,现在竟然要花心思去想怎么才能不触及他人的伤心事。

    这对她来说还是有些强人所难了。尤其是上次突变牵扯到的人,是她亲爱楼主的贴心副官,广陵王的衣食住行均由这人一手cao办。

    大到楼中账目,广陵的政策,小到什么时间穿什么衣裳,蜜饯里加了什么花什么草,这一切组成了广陵王的日常,回避就显得尤为刻意。

    但他不愿意拂人好意,就默许了这种行为,于是傅融这个名字就成了某种禁忌,每个人在免不了提到的时候,都会说“那个人”,对方追问“哪个人”的时候,旁边路过的密探就会接一句“哎呀你知道的那个呀,还能是哪个?”

    颇为好笑,广陵王箭射司马懿的时候说那句话一语成谶——傅融已死,我无心多言。

    广陵王不想说,于是所有知情人都缄口不言。

    但有些事不是逃避就有用的。

    养兵要钱,而且光有钱还不够,粮食和军备又是花钱都不一定能保证的事情。

    广陵虽然产盐铁,又在司农校尉陈登的组织下逐渐恢复生产,若不算粮草,起码能让百姓自给。但现如今各路门阀混战,流民无数,为了避免混乱,青壮年均编到军伍之中,粮草消耗又是一笔开支。广陵王又拉不下脸总是借了不还,不得不取洽谈些生意。

    现在天下巨富,叫的上名号的除了第五天,也就是司马家了。

    铁是好东西,人人都想要,这大概是广陵这块地没什么战略意义,但不少人都想来啃一口都缘故,现在有了屯兵,忙时cao练,闲暇开采,有了数目可观的铁矿与铁块存储。

    他得卖给需要铁,但有了铁又不会对自己造成威胁的一方,第五天是商人,商人逐利,难保她不会转手翻倍加价给了袁绍,所以退而求其次的选择是司马家。

    又不是多大的买卖,见不见得到主事人还说不定呢,要是有人想买广陵鱼获,他也不会亲自去见。

    于是这事转手交给了毛玠去写文书,将竹简连同一匣子矿石并一匣子冶炼好的铁块送到他家府上,等着后续。

    隔天司马家就送了回信上门,表示铁矿质量很好,精炼铁块也是府上所需要的,但因为涉及金额巨大,需要有主事人来府上洽谈并签订文书协议。

    对方使君给了个令人咋舌的数目,让人感慨不愧是累世巨富,出手就是阔绰。

    于是广陵王还没问咱们约个什么时间谈比较好,对面就叽里呱啦说了一通什么司马家早已经扫榻以待,不知道殿下今日可有闲暇。

    听起来怪吓人的,上赶着不是买卖,尤其这件事听起来对自己全是好处,对面却等不及一样催,广陵王不怕才怪。

    似乎是看出来他的担忧,这位使君偷偷凑过来同广陵王说小话:“近日家主身子不爽利,眼看又严重起来,请了有名的医师来诊断,明后两日医师就到了,是以急着和殿下商讨,恐怕继续拖着会耽误事。”

    这样解释倒也说的通,广陵王若有所思,带了瓶隐鸢阁送的例药,揣进袖袋中,想着或许会派上用场。

    司马八达的确年纪不小了,有点问题正常的很。

    他这么想着,点了两名王府的文官跟着,没带密探,毕竟此行是去司马家祖宅,不一定遇到故人,可其他人难免有些想法,不是他可以阻拦的。

    待进了对方府上,果然是雕梁画栋,虽然看似朴素,处处却透露出非世家大族不能有的精细雅致。

    侍女引着他进了一方厅室之中,屋里不知燃了什么合香,清雅有余,芬芳不足,后调略带着一些苦味,这屋子不算太大,正中摆着一方矮桌,案上玉瓶中插着数枝娇艳秋海棠,坐在案前的人正拿着小银剪侍弄花枝,将几朵开的有些颓败之势的红花剪去。

    这人却并非广陵王猜想的司马八达,而是他家的二公子司马懿。

    见到故人的一瞬间,其实他有点想拔腿就走,今日之事看似蹊跷,不过鸿门宴尔。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不知道司马家买铁,又是为了什么。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广陵王已经算得上是一方豪强,若真的露怯而逃可就丢脸丢大了。因此他只得硬着头皮坐到桌案前摆的软垫上,抬眼去瞧这位“主事人”。

    也许是贵气养人,有钱和没钱差的确实很多,青年的确抱恙,气色不佳,但容貌看起来却比以往还要俊雅,一头乌黑长发用玉簪子松松在脑后挽了个髻,大半都披散着,衬得肌肤如雪,玉面淡唇,色极清浅而容貌却比海棠还要鲜妍。

    “我已经草拟了文书协议,还请殿下过目。有什么不妥之处,还可以商量。”

    司马懿率先开口,看不出来有什异样,一朵海棠被细白手指揉捻,鲜红花汁像是指尖血。

    广陵王接过竹简,细细读起来,期间指出几处没有说清楚的条目,待对方又在末尾补充条款解释,才算作罢,吐出一口浊气,提了刀笔就要刻字印章。

    此时恰好有侍女过来奉茶伺候,掀了卷帘,一阵凉风吹进来,司马懿顿觉不适,立即抬袖掩面,接连咳嗽了好几声,身体都在颤动,将桌案碰了一下。广陵王已经落在竹简上的刀锋一偏,撞在扶书简的左手上,薄而锋利的刀尖切开了皮肤没入指腹。

    事发突然,广陵王也不曾预料到,他痛呼一声,将刀笔拿开,举起手来查看,指腹柔嫩敏感,此时痛得厉害,血也滴答滴答往下流,弄污了竹简与桌案。

    “咳、怎么样?让我……”

    司马懿嘴里另一半话被对方疑惑的眼神噎住,梗在喉咙里,再不能继续说下去。

    广陵王将手指含在口中吮吸了几下,又拿了随身创药止血。

    他看了一眼有点坐不住了的司马懿,“无妨,只是文书恐怕要重新篆刻一份,拿下去给文官们做吧。”

    “就按殿下说的办,今日天色已经晚了……殿下不妨先去歇息,等明日再看也不迟。”

    司马懿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没有看广陵王,这是他紧张的时候才有的坏毛病,其实很不礼貌。

    但这样的表情让广陵人产生了熟悉感,其实很难看不出这像是一种迂回的试探或者委婉的暗示。

    这个人总是没有自觉的,像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样,广陵王觉得有点好笑,也许有时候身份是假的,但人是真的。

    贾诩说的很对,鬼真的会忘了自己原来不是人。

    这种场景实在很像一个人死了,但他在头七又回来。

    从地狱爬回来真的很不容易,他咳嗽的两腮酡红,像醉了酒,极痛苦的样子,但很美。

    于是广陵王又回忆起他那些光诞陆离的睡前故事,据说是他那无所不能的娘亲留下来的。

    在一间破败的寺庙里住着美艳女鬼,鬼勾引来往行人,吸取精气,直到一名书生入寺暂住,于是鬼爱上书生,想要还阳同他结亲。

    兰若寺的女鬼小倩爱上宁采臣,所以呢?司马懿也为情所困吗?

    但是他肯定没法改变鬼的身份,所以他比小倩痛苦。

    这样的痛苦是容易令人共情的,所以广陵王取出了他放在袖袋里的白瓷瓶,递了过去。

    “这是滋养身体的丹药,或许对司马公子的身体有所裨益。”

    司马懿盯着那个熟悉的瓶子,内心有些无力,“怎么好接受这样珍贵的丹药,殿下抬爱了。”

    这是广陵王日常服用的例药,隐鸢阁每月都来送,他当然是知道的。

    只是他不愿意收下,广陵王自胎里便带了喘疾,所以不曾断了丹药,本就不该匀给别人吃的。

    如今他有愧在心,纵使灵丹妙药,又怎么能咽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