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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暗香

    

第二回 暗香



    第二回   暗香

    “灵澈跌倒在砭骨的春风里。”

    灵澈弹的是《酒狂》!

    李琼奴闻之变色,她怔忪了,那是她儿时母亲常给她弹的乐曲,她自幼体弱,在药罐中浸泡,多年缠绵病榻,唯有这温柔如水的琴声能让她萎靡的精神为之一振,母亲曾在她面前弹过千百遍,她早已烂熟于心,而这个随身负琴的和尚技法纯熟如天成,指法松弛,不过音色似乎更加旷远,一挑一抹,一勾一剔,似乎把人带向旷远的莽原之中。

    几乎与母亲如出一辙。

    此曲由“竹林七贤”之一的阮籍所作,母亲对她说,阮籍生性疏狂,然而彼时的政局浮云蔽日,他深感举世独浊我独清,愤愤然但又无能为力,只好醉酒佯狂,这曲子其实简单,但弹出疏狂的气魄着实不易。

    李琼奴爱极了这个古人,也爱惨了这首曲子,听得血脉贲张,借着醉意豪迈地扯开嗓子,高歌道:“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她咯咯地大笑,

    灵澈紧闭双眸,长睫垂落,仿佛全然超脱物外,初如潺潺溶溶,柔情似水,幽谷中的细小泉眼,温吞得如一碗汤水,灌注进李琼奴的胸腔。

    果如曹舞阳所言,此僧的琴音仿佛具有某种魔力,门客们停止了聒噪,纷纷屏声静息,周遭顿时陷入阒静,唯有春风萧索之声,和着琴声,萦绕在李琼奴耳边,琴音跃动着,从死寂中唤出生机来。

    骤然间,划然一声撕破死寂,指间若有风雨,奄忽之间,若有千鸟来袭,令人避之不及。

    而曲末,烟敛云收,眼前一片风光霁月,涤荡胸中块垒和尘灰,然而不免心生一怅然若失之感。

    不知不觉,夕阳沉落,暮云合璧。灵澈睁眼抬眸,定定地望向李琼奴。

    余音绕梁之际,李琼奴早已热泪沾襟,眼前天地一片清沉,春风拂过,若流云,她颓然垂腕,酒坛脱手而去,坠落成齑粉,怀中小猫受了惊吓,逃去如飞。

    李琼奴忽然卸力,足上珠履掉落,接着,一袭雪色从天而降,若落花般急速坠地,其他门客仍凝滞着诧异的神色,只有灵澈眼疾手快,迅速抛琴于一旁,先于所有人伸出双臂。

    古琴坠地,发出清脆的声响,李琼奴也带着细小的惊呼,落在灵澈的怀中。

    他左手承住她的一把细腰,万分小心翼翼,那腰肢韧如蒲柳,仿佛轻轻一触就会折断似地,而右手则慌不择路地覆上了她的前胸,她露出里间的心字罗衣,领口半掩半开,雪脯略隆,是一把丁香小乳,如初生豆苗,随着怦怦然的心跳上下起伏。

    灵澈微闭着双眸,可怎奈春风一吹,将她的春衫吹拂而起,露出手臂上琼脂般的肌肤。

    他怔住了,心头只蹦出“皓腕凝霜雪”、“清辉玉臂寒”、“玉盆纤手弄清泉”、“垂首明如玉”这样的诗句来。

    常年如古井般沉寂的胸膛响起剧烈的悸动,灵澈嗫嚅着,敛眉将李琼奴放开,蹑手蹑脚,如同在安置一件易碎的瓷器。

    善哉善哉,再多贪看,恐怕是万劫不复!可却还是无意间触摸到她的手臂,冰冷,触感滑腻,脉象,虚浮,似乎筋脉断尽。

    他心头一惊,看着她,这显然不是长寿之象。

    她一头鬓发散乱,钗环委地,双颊酡红,身上醇厚的酒气和凛冽的寒香扑鼻而来,那是一股太过熟悉又久违的气味,霜雪的冰冷、草药的苦涩和薄荷的清新,灵澈一瞬间失魂落魄,仿佛周遭被一场阴沉的迷雾笼罩,被剥夺所有光明,颓然跌坐在地上。

    如此高度,纵使李琼奴身轻如燕,强烈的撞击还是让灵澈的双臂传来一阵钝痛,他觉得肝胆俱裂,而怀中的她安然无恙,一双乜斜的醉眼打量着眼前这个满目慈悲的僧人——他的眸幽深如一潭止水,可慢慢泛起波澜,似乎在忍痛。

    她的眼睛湿漉漉的,身躯颤颤巍巍的,似乎比被狠狠砸击的他还力不能支。

    他们的目光短暂的交汇,又飞快地彼此移开。

    灵澈微蹙双眉,娓娓道:“女施主,人生虽不过如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但仍值得一往,青春正好,何必被生死萦怀,以至于寻死觅活,令亲者牵肠挂肚?”

    李琼奴乜斜了李叔裕一眼,从齿若编贝的牙缝里挤出一句:“亲者?恐怕是仇者吧。”

    她阴郁地回眸,给他一个苦涩的笑靥,他盯着她周身——她的裤管被风绾起,双足上的镯子活像一对镣铐。

    那只白猫安然无恙,飞快地跑到李琼奴脚边,被她一把抱起,很快便响起惬意的呼噜声。

    “猫果然有九条命。”灵澈跌倒在砭骨的春风里,不明白自己这样伸手去接她,是出于下意识的谄媚,还是悲悯终生的慈悲。

    他搓碾自己刚才那不慎逾矩的指尖,只闻到脂粉的香气,他大惑不解,回想她的脸,那是一张全然不施粉黛的脸啊!

    灵澈从怀里拿出手帕,递给李琼奴,李琼奴弯腰接过,虽满腔感激,却赧然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得看向地面——忽然注意到那琴,灵机式样,峨眉松木,金玉琴徽,冰蚕丝线,通身洁白如雪。

    如此神品,经这一摔,七弦皆断,灵澈忽然将目光落在残琴之上,不顾双臂麻木,茫然地伸手拂弦,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宠物,仿佛这样就真的能让琴弦恢复如初似的。

    李琼奴看出他眼神中隐隐的痛惜,也许,那是他毕生最珍爱的琴。

    李叔裕抛了手杖,踉跄着走向李琼奴,一把将她搀扶起来:“傻孩子!你让为父担心死了!”

    灵澈咬紧牙关,只有眼睛能自如流盼,这才看清李琼奴的全貌,他的手指仍在徒劳地抚着琴弦,直到手指被锋利的琴弦割破,将整个琴面浸染。

    李琼奴登时俯下身去,将那方失而复得手帕再度交付出去:“高僧,断弦难续,可故剑情深,我定会赔给你新的琴弦。”

    灵澈将手帕绑在指头上,若无其事的语气:“无妨,郡主不必担忧,只是身外之物罢了。”

    李琼奴回首掣住李叔裕,神色却是漠然:“父王,幸得这位高僧解救,孩儿无恙。”

    “呆和尚,你立了大功了!”旁边的门客大呼小叫,向他道喜。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李叔裕慷慨道,“快,将松涛馆快速洒扫出来,再请太医给这位大慈大悲的圣僧诊病!”

    李琼奴笑着看灵澈,忽然昏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