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整座城
星晚做了一个瑰丽壮阔的梦。梦里有日照金山、宏伟的金色庙宇、身高两米会飞的昆仑马奴。她穿着长裙大袖坐在云端，俯瞰苍生大地，感到无量悲悯与自在欢喜。 世间虔诚的信仰滋养着她，一切鬼祟妖魅在她面前化为尘埃。 她勾起小徒弟的下巴，慈悲又无情地说：“清儿，你的心不清静。如此心魔，难成大道。” 年轻的徒弟跪伏在她脚下，用额头碰触她的脚趾，“求师尊垂怜！” 他那样可怜又孱弱，让她心生怜惜。可是，天地无情可以亘古长存，日月无情可以光照九州。她坐在高高的神坛，合该被仰望，寂寞又绚烂。 星晚睁开眼睛，看到顾天师俯身过来，伸手抚摸他的脸颊，口中呢喃，“清儿……” 顾天师瞳孔骤缩，“你唤我什么？” 星晚张了张嘴，神魂归位，忙放开师父的脸，“师……师父……” 顾天师却抓住她的手，眼里风云翻滚，最终归于平静，垂眸道：“醒了就好……” 星晚清醒后，先问临建楼那边怎么样了？ 顾天师说：“那里本来闲置许久，房子空着，向来神不住人住，人不住鬼住，便聚集了许多灵体。后来，因为拆迁临时入住许多户人家，阳气旺了，鬼祟被冲散。如今，又集中搬离，阴气再次聚拢。404那间房出了个凶煞，被人镇住。凶煞冲破禁锢，吸引了附近上百阴灵。” 顾天师看了看星晚，“小晚，你筑基尚未成功，便敢孤身进入险境。若不是我感应你有危险及时赶来，你此刻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顾清平时话不多，这次说了这么多，可见是有些动怒。 星晚摸摸鼻子，“也不算是孤身，不是还有白暮师兄么！” 顾天师瞪她一眼，“你还敢提他？”鬼祟调虎离山，他便乱了刺猬爪子，关键时刻只会喊师父，白长了几千年的修为！ 星晚不想连累白仙，悄悄拉住顾天师的衣袖，“师父，我知错了，你别生气了！” 顾天师与她眼神一碰，立刻躲开，口气却缓和下来，“本以为只是地缚灵，没想到这个县城阴气炙旺。有人布了风水大局，使得妖魅横行，为祸人间。” 星晚吸了口冷气，忽然想起，“师父，临建楼附近的废墟还有个厉害东西，让好几个小孩着了道。我们今晚本来是想去看看平房里的祟物，没想到，半途遇到这边的事了。” 顾天师点点头，“你先休息吧，我去看一下。”说完，站起来走出房间。 门外，少年白暮低头站着，见顾天师出来，忙认错，“师父……” 顾清冷声道：“回去领罚吧！不要出现在我面前。”看着就心烦。 白暮吓得双腿一软，跪在地上。直到顾天师走远，才敢悄悄腹诽：师父也太偏心了！小师妹是亲生的，大徒弟就是后娘养的！ 小扈警官脱离危险，第一时间给仉先慧打去电话。 小扈：“仉处，顾清来了！” 仉处长笑了笑，“哦？他比预想来得更早。看来，他很看重这个徒弟嘛！” 小扈：“您不知道，当时的情况，有多紧急。”他将晚上的事叙述一遍，然后心有余悸地说：“当我走出星晚画的朱砂圈，真的感觉身体要被撕碎了！” 仉处长：“你受伤了吗？” 小扈：“没有。星晚的师兄忽然现身，推了我一把。然后，顾清就来了。他们好像都是凭空出现。” 仉处长：“顾天师果然有些本事。”四平县的脏东西，她的同事清理了四个月都没收拾干净，实在是太多了。顾清以为是地缚灵？谁也想不到，缚住的是整座城！ 顾天师按星晚给的位置，来到废弃楼盘中间被蓝色铁皮围起来的平房。他身形微动，便化入围墙，如烟似缕、无声无息。 房中红光大盛，传来女人尖利的笑声。 那笑声，忽远忽近，如有实质般围绕在顾清的四面八方。顾天师不动如山，抬手向虚空一点，光芒犹如落花，笼罩在音波的残影上。 “砰砰砰”几声巨响，之后便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顾天师：“孽畜，还不现出原形！”狮子吼的威力压住邪祟，凄厉的猫叫声划破夜空。一只红眼黑猫躺在地上，口吐鲜血。 顾天师：“原来是只猫妖！” 猫妖吐出人言：“道士，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何苦置我于死地？” 顾天师：“被你害过人也与你无冤无仇，却非死即伤。你扰乱人间秩序，残害凡人性命，岂可留你？” 猫妖痛苦挣扎，“我也不想的！我本来在山林修炼，可是，树木被砍伐，环境被人类破坏，失去灵气，只能被迫到城市觅食。可是我被困在这里了，无法离开，靠吸食人类的欲望、恐惧、恶念存活。” 顾天师将猫妖收入乾坤袋，准备找出祸源再行处置。他施法将此地妖气清除，屋子里的红色家具瞬间化为齑粉，沉入黑暗。 星晚一觉睡到天亮，神清气爽地起床洗漱。她被小扈警官安排在公安招待所，单人间布置得很简单，只有一张小床，一个沙发和一张茶几。她从浴室出来，发现桌上放着早点。她反锁着门，一定是顾天师帮她买的。 星晚美滋滋地吃完早点，便听到敲门声，好像算准了她已经收拾妥当。 开门一看，果然是顾清。 星晚问：“师父，昨晚您几点回来的？又开了一间吗？” 顾清咽了口唾沫，眼神飘忽，“我在房顶打坐……” 星晚睁大眼睛，“啊？您不会开房间吗？”其实，凭他们的关系，在她屋里打坐也可以呀！ 顾天师不去看星晚，“昨晚天气好，采些月华。”他从未探寻过小徒弟的过往，但是，昨天一句“清儿”，让他乱了心神。他实在不敢与星晚共处一室，便在楼顶吹风。他忐忑不安地掐算了星晚的前尘，发现她三世之前是一段枣木，曾被自己雕刻成师尊紫誉元君的样子。后来，他将那只木刻小人送与紫誉，师父施了仙法，它便成为一个四肢灵活、会眨眼的木偶。也许是沾染了师父的仙泽，紫誉神像破碎后，小木偶三世为人，变成了星晚，还存有师尊的些许记忆。 虽然她不是师尊残破的神识碎片，却足以让顾清神魂不定。清静了几千年的心，再次因为寻到紫誉的旧物，失了方寸。 星晚因为是草木，所以天生懵懂，不大会害怕，也对各种情感迟钝。 星晚全然不知顾天师心里千回百转，傻乎乎地问：“师父，昨晚，废弃楼盘里的东西，处理了吗？” 顾清虚握成拳咳嗽一声，“嗯，是只修行一百多年的黑猫妖。” 星晚目露好奇，“不是建国后不许成精吗？” 顾清好气又好笑地敲了敲小徒弟的额头，“建国前就成精了！都不识数了！” 星晚捂着额头笑，“还真是……” 顾清：“我夜观天象，发现这个县城的风水有问题，好像被人动过手脚。猫妖也说，它被困住，无法离开。” 星晚：“是什么人呢？” 顾清：“我想去西边的山上看看。” 星晚心想：上山等于郊游。于是，毫不犹豫地说：“我也去！” 顾清目光不由瞟向别处，“不……不用……” 星晚凑近，“师父，你怎么了？” 过近的距离，让顾清有些不适，气氛徒然变得有些暧昧。星晚能够看到顾天师忽闪的长睫。她的鼻息拂过顾清的脸颊，让他不禁咬住嘴唇。 正在此时，小扈警官来了。星晚想起之前的事，问顾清，“师父，你说，旧房东留下的VCD，怎么会在房客的家里？新房东小夫妻也住过半年，不会没收拾以前房子里的旧物！” 也幸亏顾天师能掐会算，才能听懂星晚在说什么。他沉吟片刻，说：“可能是那对母女放的。” 星晚：“那对母女又是什么？为什么会有实体？”一般鬼魂不会在活人面前现身，也无法触碰阳世的物品。 说起这个，顾天师就来气，白暮素来行事莽撞，只会以暴制暴，一口气吃掉楼里所有残魂，现在也无法考证了。而且，当务之急不是个体的一两件事，而是释放这座城里被困住的魂灵妖物。 小扈警官说：“今天，我想去爱国里继续调查，看看还有什么事。” 星晚：“我要和师父去西山。” 顾清忙说：“我一个人就好，你和扈警官去爱国里吧！” 星晚：“……” 小扈警官刚刚垮下的嘴角，又翘了起来。 顾天师没空理会眼前两个小孩的心思，快步走出招待所。服务员感觉一阵风刮过，再抬头，连人影都没看到。 小扈警官：“顾天师跑什么？” 星晚眨眨眼，搞不懂，搞不懂。 爱国里的保安，上一天休一天，所以今天的门卫不是昨天的两个人。 小扈警官和保安大叔聊了一会，另外一个大叔，突然想起一件事。 前段，他们小区新搬来一个业主，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单身男性，好像姓程，就住在最后一排27号楼。他那个房子挺大的，听说是他们单位人才引进分配的住房。 小程刚搬进来没多久，站在阳台，看到楼下人行道正中间，四仰八叉躺着一只大黑背。这种狗一般不会成为流浪狗，就算是流浪狗，它们大多群居，或者在角落休息，不会躺在路灯下。 他观察了几天，发现门卫总去喂这只狗，还有一个姑娘，路过就去摸摸黑背，这狗跟她还挺亲。 小程来保安室问门卫，狗是谁家的，为什么总躺在路灯下？ 跟星晚他们讲这件事的大叔，就和小程说：“也不知道是谁家的狗，晚上就在那趴着。我管它叫赛虎，白天怕吓着孩子，我把它栓在配电室，晚上才放出来。” 小程说：“你要是嫌养着麻烦，我养吧！我也喜欢狗。” 门卫一听，说：“那行啊！”就同意了。可是，过了几个月，小程又来找大叔。 他说，赛虎被他领回去之后，在他家待的出奇地适应，也没说到处占地盘什么的。只不过，白天遛狗，小区的小孩倒不怕这条大狗，可是，大人们看着它就绕道走。 小程一想，觉得影响别人不好，改成晚上遛狗。然后，他总能遇到之前在他家楼下摸狗的姑娘。无论多晚出去，都能遇到那个姑娘。姑娘长得很漂亮，看见他出来，就跟着他们。 每次都是小程说，我累了，得回去睡觉了，姑娘才肯走。不然，他走多少圈，姑娘就陪多少圈。 两个人就这样认识了，越聊越开心。小程感觉姑娘总是含情脉脉地看着他。作为一个大龄男青年，他开始期待每晚遛狗，能和姑娘多待一会。 有一天，姑娘跟着小程遛到了小广场，两个人坐在长椅上聊天。小程想要搂一下姑娘的肩膀，但是第一下没掌握好距离，他一伸胳膊，打到人家后脑勺了。 姑娘的脸，瞬间变得有点狰狞。当时，小程也有点诧异和尴尬。 缓解了一会，小程又准备第二次，动手之前，他想瞄一下距离，结果，他看见女孩身后，有一个穿着黄褐色格子西装的平头男人，弓着身子，用头顶着姑娘的后背。 小程看过去的时候，这家伙正好扭头，瞪了小程一眼。 小程猛地站起来，但姑娘表情一切正常，还给他讲自己以前的事。 小程说，咱到别处转转吧！ 姑娘说好啊，也站起来了。但是，她一站起来，身后的平头男人轻轻一跃，脚尖就站在长椅的靠背上，头顶还是紧贴在姑娘的背上，纹丝没动。姑娘却毫不知情。 小程有点哆嗦了，说了声“走吧”，拽着赛虎就走。但是赛虎这会动不了了，夹着尾巴，“呜呜”的往长椅底下钻。 小程这会真害怕了！赛虎这种大型猛兽如果吓成这样，说明遇到相当麻烦的事了。他硬拖着赛虎，跟姑娘说，他着急回家上厕所，咱改天见吧！就这样跑走了。 回家之后，赛虎直接钻到床底下。小程叫了半天，狗也不出来。没办法，他偷偷走到窗前，往楼下看，想看看那个姑娘怎么样了。 小程看见，姑娘在人行道上来回踱步，但是手在比比划划地自言自语。再一看，那个平头男还是弓着身子，用头顶着女孩后背，似乎也在说话。 突然，这两个人齐刷刷地站直，站成一排，抬头看向小程。小程连忙蹲下，把屋里的灯都关了，窗帘拉好。 自从那天起，姑娘不见了。小程越想越自责，担心姑娘出什么事。 他来找门卫大叔，就是为了打听那个姑娘。 门卫听完他的描述，脸都白了。 在小程搬来之前，他的房子住着一对夫妻，经常打架、动手，赛虎就是他们养的。那家男主人个子不高，总穿一件格子西装。女的就是小程描述的那个样子。 后来丈夫将妻子打死了，当时赛虎还小，躲在床下目睹了一切。最后男主人在客厅里自杀了。 他们夫妻没了，小区里有人传言，说这条狗不吉利。以至于小区的人想赶它离开这里。 门卫心好，就养着了，看小程也是真心喜欢赛虎，担心他因为之前的事不养它，所以，开始没告诉他狗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