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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二(17)怪物

    

世界二(17)怪物



    昏暗的光线中,她第一眼就找到了僻静角落中未带面具的画家,得体的驼色马甲黑燕尾外套,胸襟处露出一角有蓝色车矢菊花纹的手绢,算得上是形貌风雅。

    他就坐在自己那幅绿裙贵妇的油画之下,右手握着一杯深绿色的饮料,那是他喝惯了的苦艾酒;左手侧一把精致的匕首,旁边居然真的靠着一个如他们要求的,牛皮纸信封。

    即使早有猜测,一瞬白莎瞳孔依旧徒然一缩,不由自主地紧紧握住了拳。

    只有真的凶手,才会因这封语焉不详的信而心虚,被威胁到。若是和大画家无关,他早就气势汹汹地拿着威胁信,打电话叫苏格兰场的人了。

    所以,他绝对不是清白的。

    可让她惊讶的是,大画家此刻对面坐着和他对饮的人,俨然是亚瑟——虽然亚瑟戴着面具和礼帽,但画家的坐姿很放松,显然不会是被威胁时的姿态,反倒像是和朋友间谈笑风生的随意。

    她悄悄走到了两人隔壁,能听见他们说话的隐秘位置坐下,叫了一杯奎宁琴酒,然后竖起耳朵开始偷听。

    “殿下,您今天怎么会有闲情出门,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我原以为您最近会非常、非常忙碌。”

    背对着她的画家显然已有些醉了,原本顺滑如丝绸的嗓音都带着酒醉所特有的吐字不清,他殷勤地举了举杯对亚瑟表示敬意。

    “听说您遇见了麻烦。”

    亚瑟在她的正对面,看见了她进来却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放低了声音,回答得含糊而简短。

    “呵,哪个画室的人又多嘴了,居然传到了您的耳中,劳烦到了您。不碍事,这种小事我自己处理。”

    画家啜了一口酒,以那方车矢菊的丝帕拭了拭唇,笑答道。

    ……怎么回事?

    白莎听得迷惑不解,画家很明显把亚瑟当做了其他人,言谈间很是熟谙,但是,殿下?哪个殿下?

    等下。

    她蓦然想起了亚瑟曾说过的,侍应说画家有时的那个很神秘,没人见过正脸的同伴,也正好和亚瑟差不多高,体型相似,而现在亚瑟正戴着面具……

    所以,面具后的亚瑟明显被喝醉的画家当做是他的同伴了,而他那个同伴,居然是皇室。

    ——也不知道这究竟在不在亚瑟的计划当中,但这是个绝妙套话的好机会,要好好把握住啊!

    “信封里面是什么?”

    亚瑟也明显是如此想的,她听见他明知故问道。

    “饵,五千镑,支票。”

    画家漫不经心地玩弄着手中那把精巧的匕首,“想要打猎,当然要有饵,这还是殿下您以前告诉我的。殿下想不想一起来看看,这次能钓上来什么、他又究竟知道些什么。”

    画家随即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似是明白了什么。

    “哦。也许这才是殿下今天来的原因?您对我今天的‘打猎’也很有兴趣,即使是这个时候,也要抽空和我一起‘打猎’?殿下的兴致不错吗。”

    他的话语依旧温柔得古怪,可尾音却流露出了一丝湿冷、原始的恶,像潜匿于漆黑浑水中的怪物一点点出水、上岸,显露出狰狞可怖的身形;藏身于阴影里的魔鬼褪去了人皮的伪装,于光下暴露出丑陋,魑魅魍魉的本体。

    闻言的一瞬,白莎本来并未明白他的意思,却倏然觉得这个本就寒冷的十月底夜晚,突兀地更冷了几分。

    可下一时,如一道突如其来的白光破夜,她脑中瞬间一片清明。

    不仅仅只是邦德夫人。

    苏格兰场无能是不假,但在开膛手的事情已经闹得人心惶惶,舆论沸腾到了极端,可谓全城瞩目、所有人都在寻找凶手之时;在老先生已经呈上了种种详细的分析、指明了方向之后,仍没有找到任何有效的线索、后续,也依旧太过可疑。

    如果事情牵扯到了皇室,警察们的毫无作为就有了更好的解释。

    她确实有过凶手不止一人的猜测,而画家在白教堂区、他们画定出来的范围内的那家画室,方便了他们行凶之后的隐匿;画家本人温文尔雅的容貌、谈吐也符合她关于凶手不会给受害人造成危险感的猜测;他的苦艾酒和番木鳖碱造成的类似精神病发作,能解释受害者身上残忍的刀伤。

    最后一点,亚瑟曾说过,有些画家也习惯解剖尸体来认识人体结构的,所以他是有解剖知识的,符合邦德医生曾和他们说过的,凶手有一定解剖知识,但并不专业,不可能是医生或者屠夫的推测。

    “即使是最糟糕的医生学徒,也没有这样用刀的,简直是耻辱。”

    老人曾这么说过。

    如最后一块缺失的拼图归位,扑朔迷离的雾褪却的一瞬,她看清了那整片污秽丑陋的,全景。

    画家和他的朋友,就是杰克。而邦德夫人,很可能就是他们之前也许无数个尚不为人知的受害者,之一。

    所以,苏格兰场才会包庇他们、故作不知;所以杀人犯才敢嚣张地挑衅报社、警局,肆无忌惮。

    在之前所有的猜测被自己证实的一瞬,她依旧心神大震,全身一瞬僵冷,如骤然跌入腊月封冰的水面之下,坠落、沉溺。

    酒吧的落地钟在这一刻突兀地嗡嗡敲了六点,震得白莎在一个冷颤中蓦然惊醒。

    “您的酒。”

    她眼前是托着银托盘、人高马大的侍应,送来了她点的那份奎宁琴酒。

    “先生,刚到的消息,即将和皇长孙订婚的特克的玛丽公爵小姐的船晚了,会6点半左右才到港,她会在这里附近的伦敦塔处上岸。届时有欢迎的礼炮声,二十一响,请不要慌乱。”

    那人很贴心地提示了她,于是她点头,有些恍惚地给了小费,后者一个鞠礼后便走开了。

    伴着侍应离开的身影,她听见了画家最后隐隐绰绰被酒精点燃的兴奋、嗜血的轻笑声,让人想起了对猎物竖直头颈,蓄势待发的眼镜蛇“咝咝”的吐信声。

    “有新的猎物自投罗网,那请殿下允许我把今夜的宴会,作为为您喜事庆典的开幕。”

    他再度举盏,和亚瑟碰了碰杯:“为您的健康,饮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