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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心……但是,贞女不假人以色,祖母嫌也好,不嫌也好,我今日就是要效法梁寡高行,以劓明志!看谁敢让我再嫁!”韩夫人捂着胸口:“你……你……”老人终于气急攻心,双眼发浑,扶着柱子,慢慢坐下去。侍女媪妪们听不懂妙仪的文言用辞,全傻住了,都在飞快地互相递眼色。……罗敷的反应其实只比众人快一眨眼的工夫。当妙仪说到“以劓明志”的时候,她还没完全懂。随后脑海里突然闪过王放的声音,不知在讲哪一课:“劓,旧时刑罚,引刀割鼻也。”这才明白,这少女怕是真疯魔了。而罗敷头顶轰然一热。她冲身而出,不顾一切的将妙仪用力一推。说时迟,那时快,眼看妙仪颤手举刀,下狠心朝自己脸蛋戳刺!咕咚一声,两个女郎同时倒地。妙仪拼命挣扎:“谁敢拦我……”罗敷狠命按住她,终于骂出来一句:“你脑子里进浆糊了!”身边众婢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围上去,哭道:“女君,女君!你要干什么!”妙仪挣扎的力气大得惊人,刀锋来回在眼前锯过。众婢怕伤女君,也怕伤罗敷,谁也不敢太用力。忠心的侍女扑上身去,用自己的双手帮妙仪护住心窝。只有罗敷在拼命夺她的刀,吼道:“你们都傻了!她不是要害我,也不是要自杀,是要割自己鼻子!给我按住!”众人如梦方醒,七手八脚的将呜咽的妙仪按在地上,夺下了她手里的刀。她喘息着站起来。衣衫乱得不成样子,袖口让妙仪指甲撕成条,小臂辣辣的隐隐作痛。周氏从呆若木鸡中恢复出来,连忙过来扶她,整理衣衫,掀开袖口一看,白净的小臂上,被指甲挠出几道血痕。胳膊肘摔出一块青。她心疼嘟囔:“小夫人,这是怎么回事啊……”韩夫人被人喂了冰醴酒,又急扇扇子,这才恢复,还在咬牙嚷嚷:“这个忤逆子,都别管她,让她割好了!我没这个孙女!……”妙仪两臂被按着,心愿不得遂,哭得晕了,又醒过来,没力气再哭,只是在一群婢媪的怀里小声哽咽:“你们、你们都不懂我……”罗敷眼看韩夫人被气得够呛,心火直冒,冲着妙仪就怒喝:“我们是不懂你!你不就是想给你那没过门的亡夫守节么!不就是投了个好胎,仗着有人能养你一辈子?你看看外面大街上,田野里,多少女人抛头露面辛苦讨生活,织起布来三日断一匹,回家还要伺候夫郎尊长,孰高孰低?是她们,还是一个毁身残废不出门,让人服侍到死的贵女?”韩夫人钦点的抹了蜜的小嘴,转瞬变成刀子。妙仪当即气得脸发白。下人们不敢直斥女君,她这个外人总没顾忌。况且又是比她小的黄毛丫头,外强中干软柿子。骂两句,最多不过让人赶出去。一众侍女乳母全懵了,怒视罗敷。女君从小到大没听过这种重话!妙仪也怒,在地上蹬腿,粗布麻服裂出一道道口子。“你不懂!我和她们不一样!夫妇……”罗敷冷笑,纤纤食指点她鼻尖:“看来女郎只认女诫,以为我没读过?女有四行,德容言工,你自毁容貌,就是犯罪,以后等你死了,你夫君跟你地下相见,发现原来聘了个丑八怪,怕是就算贿赂幽冥地府的鬼吏,也得把你休了,另娶佳人!哦不,佳鬼……”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虽说有些胡搅蛮缠,但这最后一个假设的画面,却是妙仪从来没想过的。一下子哭出声来。“我……我夫君不会嫌我……”但这话说得蚊子细,自己连半分底气都没有,只得哭泣。韩夫人无力地挥手:“带她回去休息,喂点热牛乳。看好了,房里别留一件锐器……”她顿了顿,心有余悸,怜爱的眼神看了看妙仪,心灰意冷地补充:“她愿意戴孝守节,就任她吧。伺候的人,小心别说重话。”在刀子和鲜血的震慑下,历尽千帆的老夫人,也终于对晚辈妥协。一个力气大的老媪抱起妙仪,众人战战兢兢的告退。只剩下韩夫人的几个贴身侍女,还有罗敷三个客人。此时又是心有余悸,又是尴尬。竹席上还留着几个酒杯,有的立着,有的倒了。侍女们手忙脚乱地收拾。韩夫人深深看一眼罗敷,随后重重叹口气。客舍里的冰化尽了,空气燥热起来。可那燥热只是浮在肌肤表面。罗敷反而觉得心中冷。…”她有点可怜这个富贵通天的老夫人了。她想着,以后要是自己有这么个孙女,怕是早被气死了吧?她轻声道歉:“方才妾也是一时急躁,冲撞了女公子,实无恶意……”韩夫人摆摆手,表示不介意。老人目中无光,空空洞洞地看着客舍里一方凤鸟戏云的绣屏,长久,发出一声像是叹息的低沉声调。“唉,你们说,现在的孩子,都怎么了……”周氏和胖婶抢着安慰:“女公子年纪小,心眼实,以后会慢慢想通…“我老太婆也读书!我小时候读的是经!现在呢,聘来的女先生,教的什么三从四德,孩子们一个比一个背的响!我就不明白了,写女诫的那位才女,是个著书著史,在皇宫里给太后做老师的,她怎么就卑弱了?为什么要让她的子子孙孙不如她呢?”罗敷道:“妾不懂。但想来人非圣贤,谁能一辈子言行如一。妾读论语,里头那孔圣人道貌岸然的,可有时候还忍不住骂人呢。”韩夫人被她逗乐了一刻,愁云稍减,挥手让旁边侍女停了扇子。“女弱则儿弱,儿弱则民弱,民弱则国弱。国之将倾,妖孽横行啊……这世道啊,要乱喽……”她喃喃的自语了不知多久,接过丝帕擦了擦口眼,抬起头来,目光重新变得清澈。看了一眼罗敷被扯烂的衣袖,微微笑道:“多亏你拦了那么一下子,否则还不知道鼻子在不在。我替我那不懂事的孙女谢谢你啦。”罗敷忙躬身回道:“分内之事,老夫人何必多言。”韩夫人使眼色,唤过一个侍女,低声嘱咐两句。不一刻,那侍女托了个铜盘进来,上面叠着三套彩色罗绮襦裙,并一件印花敷彩纱直裾深衣。一叠衣物上面,压着一个晶莹剔透小瓷瓶。瓶盖上嵌一块指甲盖大的珍珠。“喏,去把坏衣裳换下来。带一瓶消肿止痛的药回去。我府里制的,比外头的干净。”这是连带周氏和胖婶都有赠物。虽然算是“赔偿损失”,但赔偿的价值远超合理,算是个不动声色的谢礼。罗敷等人身份低。若真是大张旗鼓的赠以金帛,倒显得瞧不起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