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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笔搁在手边,诛银提着墨条,忽然就打了个喷嚏。背后有人将厚重的衣袍盖到他肩上,他空出一只手、将袍子拉紧。苏少迟将一叠书卷放在案旁,自己却选择站着,静静地看少年磨墨。垂下眼帘、目光便落在那截探出衣物的手腕上。突出的腕骨、苍白的皮肤,下方隐隐可见泛青的色泽。擅于弄刀的枯瘦指头紧紧捏着那墨条,指上一道隆起的疤痕和墨条连成曲线,线条滑进了砚台的清水,缓缓化开成墨色。只有磨墨的细微声响,这空间静得可以。比雪落更无声,教人不忍打破宁静。苏少迟俯身,轻轻捞起少年披在背后的及肩青丝。诛银的头发很软,梳过去的指尖便像划过细水。墨可以了。诛银便提起笔,将丹纸铺上。苏少迟坐到他身旁,替他翻开书卷、语调轻缓地询问。「想学什么?」「随便。」苏少迟沉吟半晌,手中的书卷又翻过了几页。毛笔上的墨滴落下,在纸上留下几点痕迹。诛银让毛笔在纸上转着,丝毫不介意先弄脏了纸。「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苏少迟念了书卷中的词,诛银却没有反应,专注地盯着毛笔末端,彷佛在思考、又彷佛根本没听见太子的话。手上的诗卷停在那一页,苏少迟观察着诛银的神色,却什么也看不出来,过了半晌,只好出声试探。「最后两句挺有意思的,不如教你写写看吧?」「我想学那句……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明珠的珠,是我的那个诛字吗?」「不,但我两个都可以教你。」苏少迟扣住他的手,带着他写下「沧海月明」几个字。歪斜的字迹先是来到了那个「珠」,太子在旁边再写上诛银的名,不同之处便一目了然。少年偏头看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苏少迟见状便笑了,虽早已教过同样的字,可他不介意再写一遍。若世事平稳、光阴静安,纵然是在这案前,陪他提笔千万遍又有何妨?「蓝田日暖玉生烟,也教我这句。」「好。」蓝田日暖玉生烟。诛银其实不是很懂这句的原意,只是觉得暖玉的形容就像苏少迟的人那般。他把毛笔给了苏少迟,让他抽了一张新的丹纸,把诗词重写过。苏少迟的字真好看,笔头擦过纸张,留下的都是端正的笔迹。「我不必识太多字也没关系。反正,有您写字就好了。」「还是多少得识些,你才能读书吧?」「您可以读给我听啊。」无奈地苦笑一声,苏少迟把笔还给诛银、再度握住他。掌中的小手粗糙却细小,虽仍是任性,但也许这种撒娇已经是难能可贵的美好。「也是。」他笑。2.一个上午,诛银显出些受寒的症状,便先被苏少迟抱回去休息。苏少迟折回后,一个人留在书房,对着冬日午后冰冷的阳光,把写过的丹纸搁在手边,他重新磨了墨。原先的墨条因诛银随性的磨法,尖端歪了一边。太子换了条,左手提着袖子,右手则悬在空中,垂直地在砚台上划圈,不时添一点水,直到量足了、墨色浓淡也恰好。他磨墨便比诛银讲究得多,但倒也不以此要求那人。让毛笔尖头吸饱了墨,苏少迟在丹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一行字,顿了顿、又接下一行。阳光洒在案上,映出他准备给易寂嫣的密信。他有时振笔疾书、又有时要思量许久,才能提笔写下一两个字。这样耗去两个时辰,直到日沉西山。他写满整整五张纸,抱着写好的密信往皇宫的东南侧去。像久来的默契,这时间易寂嫣该会在那里。苏少迟独自一人走出时明宫,打着骨伞挡雪,直到遇见下人,才命人牵了一匹马来。往目的地骑、穿过长长的走道。矗立在眼前的建筑与整个皇宫格格不入。在最东南的角落,有座彷佛被遗忘的宫殿,直入天穹的歇山顶灰败不堪,上头积了厚厚的雪。宫殿大门紧闭,殿前的阶梯有屋檐遮雪,却积了一层灰。这里的台阶曾是夺目的玉白色,有酒、有花、有美人亭亭而立,可那样的美景被尘封在两年前一个的夜晚,谓为宴国皇城内最惨痛的血案。当年皇女与她殿内的十二个奴人侍女在一夜间悉数被杀,而今苏少迟停在外头彷佛都能听见皇女旧居里传出的哀哭。翻身下马,把座骑留在中庭,他缓步绕过宫殿、来到了后方。熟练地找到隐蔽的后门,方形的入口位在走廊的一角。四处都是雪,小门旁的积雪却明显地薄一些,显然有人近期才来过。苏少迟收了伞,一手持伞、一手抱着纸卷,打开门,缓步踏下台阶。一开始还有些暗,但往下走后便能发现下头有光亮。苏少迟在阶梯末端转弯,入目便是一片明亮的地下空间。左侧空出来的墙上挂着老旧的刑具,而右侧则是三四个生锈的铁牢,几个人形的东西挤在里头,缩成一团,还在苟延残喘着。而易寂嫣不出所料,正提着灯站在栏杆前、轻声和牢房里头的人对话。她未戴面纱,灯光清楚地映出她的表情,一抹笑意勾在唇角,那最得他信赖的女刀客,笑得妩媚而冰冷。「公子。」瞥见苏少迟,她停止了对话。脚下踏着斑驳的地,朝自家主子走了过去。苏少迟的神色很微妙,易寂嫣却已习惯。晃动的火光照出他有些阴沉的表情,蓝田日暖玉生烟……恐怕太子此时的模样一点也不适合那形容。「给妳的。有问出什么?」「呵。一堆烂骨头,不知怎么嘴特别硬。」苏少迟把那叠密信交到易寂嫣手中,后者大略地扫了一眼,便揣入怀里。她轻松地笑笑,揉了揉眉间,摇曳的火打亮走道、却照不亮一旁阴暗的铁牢。往地牢内看去,和外头衣冠整齐的两人不同,那几乎是炼狱的景象。衣不蔽体的人挤在同一间牢房内,地上流着的污渍是来不及干去的血水与脓水……他们个个骨瘦如柴,浑身遍布黑色或深褐色,活脱像从粪堆里捞出来的死身。只有眼睛留了一点白色,死死地瞪着太子和女刀客。苏少迟的视线只停驻片刻,便不忍地移开。但另一边也不是什么能让人心情愉快的景色,走廊左侧,墙边摆着立枷、锯刃,上头则挂着镣铐、和几卷腐烂的绳。「昏君!」牢内一个半脸毁容的老者忽然大喊,凄厉的声音穿透整个空间。只见他颤颤巍巍地爬向栏杆,抓着杆子、用身体重重地撞上铁牢。哐!「呵,昏君?我可还没登基呢。」苏少迟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