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时间是七年前。

    “兰斯佩德，”纪有仪此时尚未前往地球，她静静地站在星舰指挥厅前，透过星舰防护罩眺望银河，有些落寞，“哥哥呆在密室多久了啊？”

    纪清河在一年前就频繁地在纪有仪视线中消失，去往星舰上的某个难以被她查到的角落。照书中所言，那种地方被称之为暗室，也叫密室。

    兰斯佩德趴在桌上恹恹欲睡，“早上六点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八小时了。”

    比昨天还增加了两小时。

    哥哥今天连午饭时间都没有出来陪她，许是痴迷于各种玻片样本中，忘了时间在流逝……

    纪有仪观察漂浮流动的繁星，抬手指向一颗水蓝色的星球，“它叫什么名字？”

    兰斯佩德闻言抬头看了眼，面露鄙夷，“地球，人类的老家，人类文明起源之地。现今大概居住了50亿人，多是儿童、青少年与学生，还有各行各业的教师。他们完成学业，就得从地球这个银河文化中心里出来，除非他的职业是教师，否则无一例外都得前往其他星球就业谋生、结婚生子、安稳定居，为其他星球的开拓而劳动奉献。”

    纪有仪恍然，疑惑说：“哥哥为什么没有跟我提起过，那里是我的家？难道我们被驱逐出境了？”

    “在星星到达太阳系之前，星舰才是你的家，你只需将这点牢记于心。”兰斯佩德缄默半响，又对她错误的知识点进行纠正，“至于驱逐出银河境，那只适用于银河以外的外星人。

    “我们可是拥有银河身份证的合法公民，只不过户口地址落得比较不寻常罢了。普通人家户口落在星球上，我们户口落在宇宙银河中。诸如以上所述，我们是银河好公民，并没有违反任何一条银河宪律。”

    “那人类的新生儿都会被送去地球念书吗？”

    兰斯佩德多少猜到了纪有仪的想法，“星舰上的书你都看完了？我可以动用星舰网络系统给你提供新的电子书籍。”

    “但那里会有很多人吧？”纪有仪自言自语，“冒险小说里的主角去到新的地方，总会结交到很多朋友。而且有很多东西，我想亲自去看看，比如猫咪和狗狗，故事里的它们总是很聪明惹人疼爱。”

    “我知道了，”兰斯佩德垂头丧气地说，“你已经不满足于从屏幕像素中汲取知识了。更真实地说，你已经被寂寞折磨疯了，现在正在自救中。”

    她长呼一口气，欣慰道：“不过还好，你被封了十三年才发疯。”

    纪有仪打定好了主意，也没再跟兰斯佩德闲谈。

    等纪清河从密室里出来时，她大字型躺在沙发上，直勾勾地与纪清河对视，跟他商量去往地球的事。

    纪清河在沙发旁蹲下来，伸手撩开她耳边的发丝，轻声说：“我最近在忙一些事情，等我搞好了可以抽出很多时间陪你。”

    “我没有嫌弃哥哥。”纪有仪扣住他的手说。

    她的手软弱而和暖，握了一会就驱走了纪清河手上的冰凉，却也因此染上了一股淡淡的医药酒精味。

    “我只是觉得我总该离开星舰去外面走走看看。我已经在星舰上呆了十三年了，除了哥哥，没见过别人。”

    纪清河瞳眸在两人相扣的手上流连片刻，“你很想出去吗？银河联邦一直在监视着这艘星舰，一旦出去就要被四面八方的摄像头顾视，会让你不自在。”

    “只是去地球上看书，应该没有什么不自在的……”纪有仪低头嘟囔着，细看纪清河的手掌，骨节分明，润玉白肤，食指关节处因常年握手术刀有层薄茧，纪有仪轻轻抠了一下，放开了他。

    纪清河也顺势起身褪下白大褂，语气轻快：“既然这样，我会尽早处理好事情，陪你一起去。”他又看向空荡的餐桌，套上围裙问：“晚饭还没吃吗？”

    纪有仪摇头，“我在等你出来。”

    “可惜了，今天出来得太晚，不够时间煲rou汤。”纪清河说着，下刀切开蔬菜。

    砧板与厨刀相撞，发出绵绵不绝的“咔嗒”声。

    纪有仪听着，觉得这种声音跟开了全景环绕音效一样，声声催眠。她眼皮越来越沉重，逐渐坠入黑夜中……

    纪有仪有些迷离恍惚，还没分清梦境与现实，习惯性地摸向床的另一侧——

    那里跟纪清河的白大褂一样，有些冷，她骤然清醒。

    她的生物钟总是十分规律，即使到了陌生之所，也会准时在早上六点起来。

    拉开窗帘，她还能看到地球环境模拟系统给普缇纳星球制造的朦胧晨雾。那幢名为“And”的高楼大有“青云直上”之势，在浓雾中拔地而起，让人一眼即见，无法忽视。

    这也让纪有仪想起了今天的计划——

    她今天需要前往And玩具公司普缇纳分部，找一个名为鲁巴的中年男人。

    从杰弗斯给的资料上看，鲁巴已在And公司就职十二年，现在是研发部部长，兼私人产品经理。

    私人产品经理……

    真是个古怪的职位，是接私单的意思吗？

    纪有仪吃着早点，端详互相戏耍玩具的Adam和Eve。

    怪了，抚养手册上可没说小孩子会早起，而且还那么有精神。

    昨天半夜她看资料时，还有些懊恼没带Adam、Eve回到星舰上，带着两个孩子多少阻碍了她的行动。现在又冷不丁地觉得这也方便了她找借口访问And公司，而且两个孩子很乖巧，And作为玩具公司内里应该设有专门的儿童乐园，她也无需分出太多心思来照顾他们。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纪有仪还是将腕表摘下给Eve戴上，嘱咐他们说：“如果有意外发生，就呼唤兰斯佩德，她知道太空机停放在哪，会安全地带你们回到星舰上。”

    Adam和Eve点点头，纪有仪拉着他们去往前台，“你好，请问贵公司接受私人定制吗？我的两个孩子想要的玩具有些特别……”

    柜员有些紧张，关切地问：“是中了腐蚀病毒的儿童吗？”

    纪有仪微愣，“不是……”

    柜员虚惊一场，“那就好。

    “And玩具公司只有普缇纳分部开设私人定制，为安抚暴乱后遭受腐蚀病毒的儿童而开设。如果是中了腐蚀病毒的儿童可免费定制，残疾儿童也享有一定的价格优惠，但正常儿童不享优惠，并且定制价格较高，您能接受吗？”

    “当然可以。”纪有仪干巴巴地说。

    她没想到太阳病毒给普缇纳带来的伤痛是不可磨灭的，即使重建的街道再如何宽阔华美，也无法掖藏住三年前暴乱带来的血腥味。

    “系统现在正在为你们安排相关人员，请稍等一下。”柜员说完，与同事交谈了一下，从前台里出来，“您要参观一下我们公司吗？”

    “当然可以。”纪有仪笑眯眯地答应下来。

    一楼是爆款绝版产品展示，二楼是当下售卖中的产品，三楼是儿童乐园兼一些益智性、安全性高的玩具。

    Adam和Eve看到儿童乐园时，欣喜雀跃，很快就跟其他孩子打成一团。

    纪有仪也见到了所谓的私人产品经理——

    一个不是鲁巴的帅小伙子，长得不错，举止却放不开手脚，显得有些猥琐。

    也不知为什么，小伙子跟纪有仪说话吞吞吐吐的，好像面前坐着活阎王，“学姐……这是、这是我的……额，作品集……”

    柜员坐在旁边，对着桌上离纪有仪颇远的作品集瞪眼。

    纪有仪较为随和，“可以把作品集递给我看看吗？你刚刚叫我学姐，你曾经见过我？”

    “嗯……”小伙子没有再说话，低头将作品集挪过去，好像十分害怕跟纪有仪接触。

    这种服务态度与工作质量，让柜员忍无可忍。她起身挂着极其标准的微笑说了声“抱歉”，将他撤了下去。

    “没关系，”纪有仪想了想，“孩子们想要的玩具大概是螭龙、初号机、擎天柱这样复杂的，有经验丰富的人员吗？”

    柜员面露惊色，她没想到这次会来个大雇主，恭敬地说：“那位职员正好不在公司，您能稍等一下吗？我询问一下情况。”

    “当然可以。”

    一番久等，纪有仪总算在下午时见到了鲁巴——

    他匆匆忙忙地从外面赶来，双眼疲惫夹血丝，两鬓斑白。与纪有仪在录像中看到的截然不同，他苍老了太多，也老得太快了。

    “抱歉，我刚从医院赶回来。”鲁巴露出憨厚的笑，老练地从公文包里掏出刻有“And”字迹的硬币，在纪有仪面前投射出玩具模型，“这是我的作品，您可以看看。”

    纪有仪翻阅他的作品，将注意力集中在侧边的雇主信息与作品日期上，但由于鲁巴的作品都极具创意与想象性，纪有仪总是会停下来欣赏一下那些趣味横生的玩具。

    “我对你的设计很感兴趣，”纪有仪切到下个模型，饶有兴致地说，“不过这些好像都是近两年的设计稿，我能有幸看看您在此之前的设计吗？”

    “当然可以，”鲁巴说着又掏出另一枚硬币，“我之前的作品更偏向于古老奇幻方面，设计的玩具比较异类，总是会吓到孩子，所以才不展示。”

    话音方落，一个鬼面具就从硬币中弹出，面具额心发亮，还带着鬼哭嚎叫声。

    猝不及防，确实有些吓人。

    纪有仪缓回神，默默地切到下一个，并在大大小小的惊吓中注意作品信息，总算在太阳落山前翻到了一个在五年前，雇主姓氏为“纪”的作品——

    两个人首蛇身之人互相交缠蛇尾，男首之人亲昵地吻着女首之人的脖颈，而女首之人手捧的彩石和右眼的泪珠，都一同落地碎裂、消失……

    鲁巴介绍说：“它叫双神碎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