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挑衅
恩典会也已经进入后半部分，吃饱了的村民们绕着中间的篝火堆唱歌跳舞，霍尼太太也终于解放本心加入了跳舞的队伍。 你们边上没有别人了。篝火暖暖的，烤rou的香味夹杂在冬夜的寒风里，在歌颂达尔姆的歌声里熏得人昏昏欲睡。你于是懒洋洋靠在斯多姆身上，还是捏着他的尾巴有一下没一下把玩着，长着细鳞的尾巴滑溜溜的，有点凉丝丝，但很有韧性。 你捏着他尾巴绕来绕去，他也不挣动，尾巴一甩不甩地乖乖躺在你手心里。 如果一直能这样……好像也不错？ 要不以后每年都留段时间出来吧？你们可以一起去很多地方，王都之外，你其实还有很多很多地方没有去过：浩淼烟波的米斯特湖，云雾缥缈的卡门洲 ，每到夏天便会由满目蓝香花筑成紫色梦境的图尔斯城…… 你的眼睛懒懒眯了起来，好像已经看见了那些你从未见过的风景。明年先去哪里好呢？要不干脆就去图尔斯吧，蓝香花挺好闻的…… “——你就是那只魅魔？！”一声爆喝突然从你身后传来。 你从懒洋洋快要睡着的状态里猛地被惊醒，迅速扭头一看——又是下午那蹿得飞快的青年。他摘了那顶看起来像大耳狗的帽子，焦黄的卷发炸开来，原本白净的脸涨得通红，五官都挤在一块，活像头发都是被气得炸开的一样。 斯多姆不明所以地转过头看他，他根本没见过这青年，对他这般来势汹汹更是完全无法理解。 “是你啊，”你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还是说：“谢谢你的鹿，不过你看，我已经有伴侣了，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把那头鹿给你送回去吧。” “蕾娜小姐！我才听说您居然说他是您的伴侣——您不要被这头魅魔骗了！您根本一点儿不了解这种生物！” 年轻男人的声音因为气急的叫骂变得有些不上不下的尖锐，听得你耳朵有点难受。他走到斯多姆面前叉着腰冷笑：“魅魔，你是怎么傍上蕾娜小姐这样好的小姐的？靠着这张脸吗？你连打猎的本事都没有吧？” 在青年说到“傍上蕾娜小姐”时，你头一次感到身侧一点若有若无的杀意，在你朝他看去时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你知道他已经在你们短短的对话里理清了事由，这句话一定比下午村民们那些隐晦或直白的下流言语更戳他痛处，可你却没法为此感到愤怒，你只觉得想笑—— 他谩骂的这几句与事实相差太大了，可笑程度甚至远远超过了攻击性和侮辱性。 就像一个小孩指着不知打过几次胜仗的将军，破口大骂他是个连只兔子都打不来只能靠女人活着的小白脸一样，却不知道眼前那人只要一根手指就能置他死地，简直荒谬到令人发笑。连他骂斯多姆“傍上这么好的小姐”，你听起来都像是从另一个角度在夸你们般配。 也许是看你俩反应都不大，青年更是被激怒了： “魅魔，魅魔是多脏的东西？蕾娜小姐，您是像花儿一样纯洁美丽的人，也正因为如此，您才会错误地被一头魅魔用花言巧语哄骗，认定他为伴侣！” 花言巧语？哄骗？ 你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自以为是的家伙讲的和事实是一点儿也不沾边！他完全像活在自己从天而降拯救受害少女的幻想里，话说得难听至极，却颠三倒四毫无道理。 离奇的是，斯多姆到现在居然依旧毫无动作。 除了先前那一丝稍纵即逝的杀意，他没有任何要替自己反驳的样子。 “伴侣？一头魅魔会有固定的伴侣吗？”青年冷笑一声：“他只是贪图您的金钱与美丽！！小姐，您真心实意把他当伴侣，他难道就会忠诚于您吗？” “他用同样的手段勾引过多少人，跟多少人上过床，他敢说出来吗？！” 青年人越说越激动，脖子酱红得像要爆开，更是暴躁地想去抓斯多姆的角摇晃： “喂，魅魔！问你话呢！你敢说吗？！！” 你心里咯噔一下。 那年轻人的手果不其然抓了个空，他还要再去抓，斯多姆又虚晃一下躲开了。如果说前面这家伙讲的话大多数只是荒唐可笑，那现在的几句就是实打实的恶毒，你光听到就连侧头看一眼斯多姆都不敢，只恨到想扑过去几巴掌把这人嘴打烂。 但他说了这么多该死的话，斯多姆居然全忍了下来，甚至他去抓他的角，斯多姆也只是退让躲开……以他的性格，这怎么可能？！ 除非他以为—— 闹剧还在继续，零散有正在活动的村民注意到了这儿。斯多姆的退让和沉默无疑助长了青年咄咄逼人的气焰，他笃定了你是被欺骗的柔弱少女，他则是那个肩负使命从天而降拯救你的骑士，等他斩杀了蛊惑少女的魔鬼，少女就会感激涕零他救她脱离深渊，于是他大喊着叫嚣，斯多姆每往后退一点，他就更毫无忌惮地伸手往前抓他的角： “决斗！和我立生死决斗书啊？！欺骗女人的贱货！” 你的脑子还在转，手已经先大脑一步强硬地拽住了年轻人乱挥的胳膊： “闭嘴！！！” ——除非他以为，你想听到这些。 ……你刚才一直没有表态。听到那些话的时候，你甚至在笑。 那就算反抗，又有什么意义？即便不是在今天，也会是明天，就算不是这个人，也可以是你。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村民自发去拽着大声喊叫的青年架住他，村长老亨利也来了，铁青着脸劈头给了他一巴掌： “查尔！混账小子，你对客人说什么呢！脑子长在屁股里了？！” 你只感觉身体有些哆嗦，你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混杂着恐惧的愤怒了。你恨这个自以为是的蠢货，更恨刚才一直乐呵呵看戏的自己——你为什么要笑？你听他被那样辱骂的时候，你是真觉得可笑，还是有一丝隐蔽的兴奋？ 你也是蠢货吗？！ 查尔还在叫嚣，扭动着身体从七手八脚拦着他的人堆里往外钻，还从衣兜里掏出条手巾咬破手指往上摁手印。你跨上前去一把夺过那手帕，咬破手指就往上按—— “——好啊，我和你比！” 你的拇指还没按实，手帕已经被人强硬地一把夺走。你侧过头，刚才一直忍着那些谩骂的魅魔已经将沾上你指印的帕子丢进了熊熊燃烧的篝火里，你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篝火在他瞳孔中闪烁，焰色却是冰冷。 ……果然。 果然，要是你不默许，他根本不可能在那么恶毒的侮辱前选择忍受。 可那时你在笑。 你愣愣地站着，你很想说些什么，但他已经转过了身—— “比什么？” 查尔好像没想到他认知里胆小谄媚的魅魔真会应下他叫嚷的非生即死的决斗，很明显地呆了一下。老亨利的脸青紫成了肝酱色，冲着查尔的脑袋啪啪又是两巴掌，还得向你俩道歉： “蕾娜小姐，托西纳先生，非常抱歉，我这混账孙子一直就是这缺根筋的性子！——混账东西！还不快给两位客人道歉！！！” “他是只魅魔！撒谎成性的下贱的魅魔！”查尔被老亨利打了脑袋，不服地嚎叫起来： “他一定欺骗了蕾娜小姐，蕾娜小姐才会认为他是伴侣的！” 这里的动静惊动了大部分还在恩典会的人，原本在唱歌跳舞的村民们都围了过来。老亨利可能觉得自己的脸被孙子丢尽了，漂亮的大胡子都要气翘起来了： “你那半吊子的剑术，连头圈里的羊都砍不死，还学着人家骑士要决斗？！” 的确，如果是和正规骑士场上那样的决斗的话，你已经可以预料到结果了。倒不是说换种武器你就会担心，只是如果是斯多姆用得最顺手的剑的话…… 这垃圾现在挑下棺材会比较有意义。 老亨利的话一出口，周遭就响起了哄笑声，查尔剑术不好似乎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围观的村民们都在笑。查尔在哄笑声里脸红脖子粗，急得像只急于证明自己的公鸡—— “比……比射箭！”他大喊道：“就比射箭，射靶，三箭定死活！敢吗？” 不行！ 你猛然想起下午那只幼鹿，鹿脖子上的伤口正是箭头的形状。查尔敢提出用弓箭决斗，代表他一定对自己的箭术水平有很强的信心。 可是与用剑不一样，射箭是必须经常练习才能保持手感的技能。况且，就算斯多姆也会射箭，不提他多久没碰过弓了，他连着驾了那么多天的马都没怎么休息过，下午还打扫了一下午屋子，甚至你两个月前还掰折过他的手臂，有没有留下暗伤都不知道！ 你正要出口拒绝，就感受到手被轻轻拽了拽，他一如既往镇静的声音在你耳边响起：“要重新立决斗书吗？” 老亨利好像松了口气，但还是恨铁不成钢地狠狠踹了惹祸的孙子一脚。他肯定同样了解并相信孙子的射箭水平，虽然还是拦着查尔，但没有再和刚刚那样拼了命阻拦的架势。 你紧紧反握住那只手，同样不再出言阻拦。 你想，老亨利这样的态度肯定不会允许他孙子真闹出性命，而且你带了钱，很多很多的钱，足够摆平一次失败。 他想要去做，何必拦他？ 而且，就算真的到了最坏的情况，你其实也有能力收尾…… 不管是用哪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