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艾迪森格
卡西切公爵儿子有一双深邃的蓝眼睛。 大概是因为曾经见过那样一双沉静到勾人心魂的绿眼睛,从此你看人的第一眼总喜欢看眼睛。 但你又早不再如当年一般天真愚蠢,所以你学会读出每一双眼睛里的情绪。 相较于那些老狐狸,他太稚嫩了,就像一本放在没上锁柜子里的书,你轻而易举就能看到全部内容。一点彬彬有礼的傲慢,一点自命不凡的野心,还有……不加掩饰的惊艳。 你伸出戴着白蕾丝手套的手,他则单膝跪地轻轻托起你的手掌,亲吻勾出繁复纹样的手套。 “艾迪森格感谢陛下恩典。” 年轻的贵族站起来向你微笑:“世上最迷人的玫瑰在您面前一定也自惭形秽。” 你同样礼节性地对他报以微笑,带着赞叹的口气道:“我也从未见过这样蔚蓝的海。” 倒不完全是吹捧,艾迪森格确实继承了卡西切公爵的堂堂仪表。他的头发呈亚麻色,浓密卷翘的睫毛下,一对靛蓝的眸子深邃而炯炯有神。他的面部线条说不上硬朗却也绝不阴柔,五官都是暖的,甚至唇角都好像习惯性地微微翘起,可偏偏组合在一起就像冬日高悬于极北点的太阳—— 绝对耀眼,却绝不热烈。 你落座。 晚宴结束,舞会即将开始。第一支舞理应是由举办舞会者邀请客人跳的,不出所料,艾迪森格理了理衣领向你走来,他步调稳健,仿佛笃定你不会拒绝般停在你面前弯腰朝你伸手: “尊敬的陛下,不知我是否有幸与您跳今夜的第一支舞?” 你熟悉他嘴角志在必得的笑容,就像你熟悉他最初惊艳的目光,你习惯,但并没有多喜爱。好在他确实是好看的,虽然不完全是你喜欢的那一类,但想想你殿里那一堆黑头发或绿眼睛的男宠,你又觉得,偶尔换换口味也不是坏事。 不过毕竟是卡西切公爵的儿子,也只能嘴上玩玩,不能真的上手玩。否则按你那个“玩”法,放他回去一说,根基尚且不稳的你怕是要因私生活的问题被民众指责。 你将手置于他的手掌上,回以恰到好处的微笑:“当然,我想没有女士会想错过与这样一位绅士共舞的机会。” 他的手轻搭于你的腰间,保持着一位教养良好的贵族该有的优雅。浪漫悠扬的琴声从舒缓到激昂,你的手攀在他肩上半靠着他,他身上男士淡香水的味道包裹着你,暧昧到像一个半推半就的拥抱。 他的舞步快起来,你随着他或旋转或飞扬。舞池顶部的水晶灯投下叫人情迷意乱的灯光,他带着笑意从容不迫的声音在你耳边响起:“见到陛下,我才知道真正的玫瑰是什么样的。” “奥斯诺没有玫瑰?”你明知故问。 “我也是见了陛下才知道,那原来只是随处可见的桔梗。”他叹息。 “看起来,你很喜欢玫瑰。” 舞曲越来越激昂,他牵着你的手往外一松,你随着他的力度后退半步,鲜红的裙摆层层叠叠荡开,像倏忽盛放的玫瑰,肆意而高贵。 他的手又往回一带,你随即荡了回来,向后弯下腰柔软地盛开在他怀里。音乐戛然而止,全场安静片刻,响起雷鸣似的掌声。艾迪森格嘴角轻翘,直勾勾看着怀里的你: “是啊,第一次见到,就喜欢极了。” 你同样带着笑意从他怀里起来:“那么,期待与您的下一次共舞,艾迪森格阁下。” …… 你不喜欢玫瑰。 至少,在他们奉承你的诸多赞词中,你最不喜欢玫瑰这个比喻。 当然,你不会表露出来。 玫瑰啊,确实美丽,但也只有美丽。总有吟游诗人偏爱以玫瑰比喻美丽的女人,花枝上的刺一不注意就会扎破试图采拮者的皮肤,就像漂亮女人也总是可以随意伤了追求者的心一样。 但是玫瑰啊玫瑰,那有什么用呢?你被培育出来,生来就是为了被斩下头颅,去讨人欢心的啊。 你走下马车,守在寝宫大门口的女仆向你问好,你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走出去几步,又回头吩咐她:“让厨师做些吃的送来。” 你终于想起来,这两天都没和托西纳zuoai,按人类的标准来看,这只魅魔怕不是相当于两天没吃上饭了。 嗯,要论伙食的话,看来你这堂堂贝拉琴女皇能给他的,还比不上里奇最下等的军营。 毕竟你不能找几十个大汉轮着干他。 推开卧室的门,里面一片漆黑,托西纳长了记性,你不在的时候也不敢开灯。你提着裙子去开水晶吊灯,就感觉有什么东西蹭着你的手。 “啪”一声,暖色灯光亮起,你低头一看,果然是托西纳。 他很兴奋的样子,大约魅魔也没有人类的廉耻心吧,这么久了还总是忘记穿衣服,光溜溜地就拉住你的手: “陛下,您回来了!” 比起以往,你今天回来的确实迟了许多。晚宴加舞会,结束后已经很迟了,艾迪森格还邀请你一起去看那些他从奥斯诺带回来的机械装置。这样一折腾,你回来的时间已经是往常你入睡的时间。 你扫了眼房内,角落的地方摊着本书,边上是被搬过来的小夜灯。看样子你回来之前他一直缩在这里看书,听到动静才关了灯摸索过来的。 “今天又看了哪本?”你随意问道。 “是红色封皮的那本,我还没看完。”托西纳答道。 他一提红色封皮,你立马反应过来是哪本了。那是众多库存中你最喜欢的几本之一,讲了一位公主和一个叛徒的故事,书名非常直白,也挑明了整本书的基本剧情走向—— 《不听话的狗》。 你喜欢这本书,因为你基本可以无差把斯多姆代入这本书里。直到最后一幕公主杀狗,你甚至都能透过密密麻麻的文字看到斯多姆四肢被捆起、戴着铁笼头被开膛破腹的样子。 托西纳显然还只是刚开始看,你猜他顶多看到公主偷情那部分。毕竟他那么开心地拉着你的手往他脸上带,脸上有点迫不及待,身后的尾巴甚至摇的有点骄傲: “陛下,要不要试试书里那个姿势?我看您把那一段圈起来了。” 他见被公务折磨完的你仍旧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于是小声道:“我很软的……” 如果他别这么积极,你倒可能会很感兴趣。 你无动于衷地抽出手去解背后的系带:“你是不是饿了,我让厨师做了吃的,等会就送来了。” 刚刚还活蹦乱跳的魅魔萎靡下来,怏怏蹲在地上不愿起身。 带子系的有些太紧了,你随口唤他:“过来,帮我把带子解一下。” 托西纳这才站起身来,慢吞吞晃荡到你身后。你站着等他给你解开带子,谁知那带子刚扯开一半,托西纳的动作突然顿住了。他抽了抽鼻子,又整个贴着你后颈深深吸了一口。 突然拉近的距离带来强烈的威胁感,你一下僵住,转身一巴掌就把他扇到地上。 “你想死吗?” 托西纳捂着脸,他的黑发乱糟糟盖住半张轮廓分明的面孔。半晌,他闷闷答道:“陛下,您身上……有味道。” 你皱起眉也吸了吸鼻子,舞池里喷洒了香水,你衣服确实是沾了些味道:“香水。这不是很正常吗?” “不……香水的味道,您进门时我就闻到了。”托西纳抬头看你:“是欲望的味道……陛下。” “您的欲望,和别人对您的欲望。” 你眯起眼:“所以呢?” 托西纳又低下头,你看着那张与斯多姆相同的脸上无法隐藏的失落表情,生出些无趣的感觉来。他终究还是没能和你的宠物们有什么不同,争取你的宠爱,知道你与别的男人在一起就要吃醋,试图抓住你的心。 而斯多姆……他甚至能在你整个都要贴在他身上时面不改色地推开你,你无法想象他因你产生醋意的样子。 终究只是替代品啊。 他缓缓站起身来,也许是动物与生俱来的、即将被厌弃的直觉,那条覆着黑色鳞片的细尾巴垂了下来,真的像条被抛弃的小狗一样: “能亲亲我吗,陛下?” 很可怜,但你在这方面向来缺少同情心。 你仰头看着那双半垂的绿眼睛,突然问:“你会跳舞吗?” 托西纳吃了一惊,随即摇摇头:“不会。” “我来教你吧。” 你遣散一切下人,悠扬的音乐自唱片中流出,宫殿的大厅就是天然的舞台。刚好烹饪到三成熟的牛排已经端上餐桌,刀叉一应俱全却无人拿起,原本的食客被你牵着手,笨拙地跟随你的舞步。 “我喜欢看他穿这件衣服。” “因为很好看?”托西纳紧缩眉头,僵硬地挪动脚步。 “因为很适合被撕开。” 肩上的流苏别到领口,随着他的步子一晃一晃,制服里是紧扣的白衬衫。托西纳难得有些不自在:“可这好像只是普通的军队制服。 再普通的衣服,只要穿在斯多姆身上,都会让你有撕开的冲动。 尤其是象征着克制、禁欲的军服。 大概是你的眼神过于露骨,托西纳一个不慎踩在了你的脚上。他慌忙后退:“对不起……我不会……” “他拒绝我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牵着公主殿下的手在所有人羡艳的目光下完成一支舞,是多少贵族求都求不来的美事。你第一次邀请别人与你共舞,那个黑发绿眼的少年就是用如此蹩脚的理由冷漠拒绝了你。多可笑,他甚至懒得找个好点的借口,一个贵族,会不会基本的舞蹈? 而更可笑的是,你竟不以为意,仍旧苦苦追求他那么多年。 托西纳更僵硬了,他明显没想到一下又戳了你痛处,机械地被你拖了几步以后,他讷讷道:“我会学会的……” 你不是一个好的教导者,这从来体现在很多地方。而现在,本该从最基础的舞步教起的你用掌心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在他尚一脸茫然时猛地勾住他的后颈,牵着他的手反握住他的手腕用力往地上一推,托西纳毫无防备地摔在地上。 任何有基础的舞者都会知道,要顺着你的力道倒下去,这样能减轻落地时的力度。但作为一只对舞蹈一窍不通的魅魔,托西纳摔了个实打实。 他吃疼地抱住脑袋,刚要坐起来,就被红色高跟鞋细细的鞋跟踩在了咽喉处。红色的刀刃抵住他的动脉,他在痛出的泪花中抬眼,踩着他喉咙的陛下面孔模糊,却仍旧在斑斓色彩里闪闪发光。 璀璨的人影问他:“为什么需要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