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活着

    沈黛借着洗澡的机会，踩到浴缸上面，轻手轻脚地拆下换气扇，探察通风管道。

    令她失望的是，管道又短又窄，无法完全容纳一个成年人的身躯，尽头是一扇小小的百叶窗。

    由于地下室的天花板略高于外部的地面，窗户的上半截透进一点儿自然光线，依稀看得到随风摇晃的草叶。

    沈黛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出门，被囚禁到地下室后，连阳光都晒不到，这会儿看见窗户，虽然暂时想不出逃离的办法，还是激动起来。

    她想，如果外面恰好有人走过，她说不定可以开口呼救。

    可她所住的小区居住率并不高，等了半天，也没看到一个人影。

    更何况，陌生人听到求救，不一定愿意出手，她的喊声还有可能惊动何阿姨，失去最后这点儿自由行动的权利。

    眼看天色越来越晚，沈黛失望地装好排气扇，从浴室走出去，顶着何阿姨探究的眼神，撒谎道：“花洒好像有点问题，水一会儿冷一会儿热，抽空找维修工过来看看吧。”

    顾续明被公司的事情绊住，去了外地，她难得睡了个安稳觉，恢复几分力气，第二天一大早，又钻进浴室。

    这一次，沈黛仗着常年健身锻炼出来的核心力量，双手撑着通风管道稍一用力，轻盈的身体悬空，上半身钻了进去。

    她吃力地往前挣了挣，抓住百叶窗，试着卸下叶片，尝试了好半天，叶片却纹丝不动。

    沈黛累得气喘吁吁，绝望地望着窗外的草坪。

    就在这时，一双男式帆布鞋从不远处经过。

    那双鞋是好几年前的名牌限量款，由于经常穿着，已经有些陈旧，却刷洗得干干净净。

    白色的布面上，用特殊颜料绘着金发的小王子、火红的玫瑰和冰蓝色的星球。

    沈黛瞳孔一缩，因为过于激动，竟然发不出声音。

    鞋上的涂鸦由她亲手绘制，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出第二双。

    是贺杭！

    他还活着！

    她想把手伸到窗外，掌心却被死死卡住，疼得出了一身的汗。

    她听见门外传来何阿姨的催促声，身下薄薄的板子不堪重负，发出“咔嚓咔嚓”的细微动静，紧张得胸脯剧烈起伏，太阳xue突突跳动。

    她已经引起何阿姨的怀疑，不适合再张口呼救。

    可是，如果不趁现在联系上贺杭，把自己的遭遇告诉他，让他想办法把她救出去，她说不定真的会患上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沦为顾续明的人形傀儡，丧失独立人格，成为未婚mama。

    沈黛眼睁睁看着贺杭走远，急得几乎哭出来。

    贺杭心中似有所感，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漂亮的联排别墅。

    距离他从天台收回左脚，已经过去将近半年。

    当时，要不是陈静云及时赶到，声嘶力竭地阻止他轻生，用沈黛激起他的求生意志，他的骨灰早就埋进公园，变成向日葵喜欢的养料。

    陈静云说的没错，只要活着，就有希望，背着污名稀里糊涂地死去，反而会被别人当成小丑和懦夫，再也没有洗清冤屈的机会。

    那样的他，自然也没有被沈黛长长久久记在心上的理由。

    他不怕死。

    可他怕被沈黛遗忘。

    贺杭听取陈静云的建议，彻底消失在大众的视野中，住进疗养院，定期进行心理疏导。

    他花了很长时间自证清白，好不容易查到那个神秘女人的身份，对方却像察觉到什么，急匆匆出国，线索再度中断。

    他离开聚光灯的照耀，失去虚名的点缀，洗净铅华，返璞归真，少年感变得更加突出，清清冷冷的气质不改，又多了几分脆弱。

    贺杭用完今天的自由活动时间，接通陈静云打来的电话，轻声道：“陈姐，我马上就回去。嗯……我没打扰黛黛，她应该也不在这边，我只是太想她了，过来看一眼。”

    他从田书君的口中知道，沈黛对他十分失望，和姓顾的出国旅游，一直到现在都没回来。

    他在陈静云的朋友圈看见沈黛发了许多异国风光的照片，好像玩得很开心，心里难过得快要发疯。

    认识以来，他从来没有和她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

    明知道没什么意义，他还是想来她住过的地方走一走，捕捉她留下的微弱气息。

    为了获得合法进入小区的机会，他甚至动用所剩不多的积蓄，租下了她房子后边的别墅。

    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像个变态。

    可他想不出别的接近她的办法。

    贺杭失魂落魄地继续往前走，被太阳晒得头昏脑涨，忽然看到脚下闪过一道光影。

    那片光影像一只透明的蝴蝶，调皮地跳来跳去，让他想起久远的回忆——

    那是沈黛为他暴揍校霸之后，青春期开始之前，最无忧无虑的时光，也是他们两个人关系最好的一段日子。

    沈黛迷上打游戏，常趁沈青松和田书君不在，溜进街对面的网吧，留他在家里通风报信。

    那时候他们还没手机，她坐在网吧靠窗的位置，全神贯注地玩游戏，他则站在阳台，沉默地望着她，手里拿着一只小镜子。

    阳光照向镜面，反射的光线经过精密调整，洒在沈黛的桌子上。

    他们约定好暗号——如果光斑划的是直线，代表一切安全；划波浪线，是在提醒她到了吃饭的时间；而连划三个圆圈，表示情况紧急，沈青松或田书君已经进了小区，马上到家……

    那是只有他们两个知道的秘密。

    贺杭嘴角浮现恍惚的笑意，看见脚下的光影连划三个圆圈。

    他怔了怔，还以为自己思念过度，出现了幻觉。

    影子顿了顿，又划出三个圆圈。

    贺杭背后的汗毛根根竖立，收起笑容，惊疑不定地打量四周，很快锁定光线的来源。

    他穿过草坪，不顾形象地跪在地上，拨开茂密的花叶，看到几根手指从窗户的缝隙里伸出，紧抓着一只小小的化妆镜，白皙的指节因用力而痉挛。

    他匍匐下去，雪白的衬衣贴在松软的泥土里，撞见一双含泪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