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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拜访

    最后萧知遥还是没能在这天去成裴府,也没能抽出空去接师尊来府上。

    毕竟她的两个小侧君刚挨了板子,她总不能让沈兰浅带着伤跟她过去,也不能扔下他俩自己去接师尊,那好像有点渣。

    正好两日后裴含殊休沐,萧知遥隐约记着友人提起过那位裴七公子不太受裴公待见,还因为游园时出了风头被责罚了,她想着自己还是以约见裴小侯女的名义去裴府比较稳妥,别平白又给人家添了麻烦。

    重新约好了时间,萧知遥一早就带着沈兰浅出了门,还让宿殃提了些给友人和裴七公子的礼物。

    “你来的可巧,正好今日我母侯不在,说是女皇留了几位在朝中任职的家主议事。怎么还带了东西来,搞这么客气呢。”靖王殿下携家眷前来拜访,裴含殊自然亲自出来迎接,“咋是两份?”

    “另一份是给你兄长的。”萧知遥让宿殃把给友人的那份交给她的家臣裴岫,给裴七公子的书册则仍由宿殃拿着,等着亲自交给那位公子。

    裴含殊也不在意,她看见友人身后跟着的郎君,眼睛都挪不开窝了,很是热情地道:“哎哟,这位就是沈姐夫了吧,果真是国色天香,难怪连咱们靖王殿下都被您俘获了芳心呢。太可惜了,若是能再早两年遇见您,我肯定头一个去沈府提亲。”

    “……你能不能正常点。”萧知遥不动声色地退后了半步,把有些不知所措的沈兰浅完全挡住。

    裴含殊笑嘻嘻地道:“那我这个人你也知道的嘛,就剩这点爱好了。哎哎行行行……不开玩笑了,咱们走吧,七哥这个点应该在演武场。”

    裴氏将门世家,很注重族中子嗣的锻炼,府中有设立专门的演武场。别看裴小侯女整天嘻嘻哈哈没个正形,也是正儿八经跟着太阴习过自家祖传的『血饮刀诀』的。只不过她是裴氏世女,将来得袭爵,按裴氏家规,家主不得执掌血骑兵权,所以才没入选月相卿。

    “裴公还同意让他去演武场?”

    “还不是太阴那边下了死命令。七哥这一进京还不知道何时才能回雪州,太阴一向看重他,生怕他来了会被母亲关起来磋磨,荒废了武艺,特意派人传命,不许任何人阻碍他练武。”裴含殊深深地叹了口气,“母亲素来敬重太阴,只能听命,近来也因此心情奇差,发卖了好些个侍奴,还杖毙了一个,连我前几日都被她莫名其妙骂了一通。”

    “你们太阴倒当真是重视他。”萧知遥奇道,“不过既然裴公这么看不惯七公子,又为何要让他来燕上京参加中秋宴,把他留在红月郡,眼不见心不烦,不是更好?”

    红月血骑以月相为名,而血骑总帅被称为太阴,裴氏如今的太阴已年近古稀,连裴公都得尊称她一声祖母。太阴老当益壮,依旧把持着血骑大权,但已很少过问族中事务,只对小辈们有些关注。

    裴含殊耸耸肩:“谁叫他是弦月卿,手里有兵权嘛,我娘怂得很,才不放心把他独留在红月郡呢。平日太阴看他看得紧,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能把他弄出来,她当然不会错过咯。”

    裴含殊知道自家好姐妹不喜欢喧闹,特意提前叮嘱了后院那些莺莺燕燕,不许来她面前晃悠,若是扰了她和靖王的兴致,无论身份全部杖责后发卖为奴。故而一路上安安静静,只有一些忙碌的奴侍,遇上三人慌忙行礼避让。

    两人随意交谈,但都默契的没提政事,只由裴含殊说了些近来听说的趣闻,宿殃老老实实拎着给裴七公子的那份礼物,而沈兰浅就跟在妻主身后,安安静静的,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啊,说来。”裴含殊突然一拍手,“我听阿雀说,沈公好像有打算……把她家二公子也送去你府上。”

    她说着,偷偷回头瞄了沈兰浅一眼,似乎怕他听了不高兴。

    萧知遥:“?”

    “沈刻当本王是收垃圾的吗?”

    她刚说完,察觉到自己这话有点歧义,连忙跟自家侧君解释:“不是,令玉,本王不是说你……”

    沈兰浅只柔柔一笑:“奴明白的。”

    “你没误会就好。”萧知遥松了口气,又皱着眉问:“她从哪得来的消息?”

    “鸳鸯楼的副业呗。”裴含殊道,“不过不保真,好像说是沈二郎不愿意。呃……这还得多亏你家那位小少君从中作梗,啊不,现在是侧君了。”

    “……这怎么又跟阿幽扯上关系了?”

    “就是中秋的那个事啦。”裴含殊又使劲瞄沈兰浅,凑到萧知遥边上小声道,“这沈二跟你家那位私下估计有点往来。这你应该比我清楚啊,那可是你的宝贝弟弟!”

    “……”萧知遥抿了抿唇,这才想起来她好像忘了去找祀幽问清楚当时的情况了。

    明明答应了沈兰浅的。

    回去再问好了,这次她一定不会忘。

    看在场的几个人都沉默了,裴含殊干笑:“哎呀,还都不一定呢,阿雀也说可能是想送给小阿琅。”

    “送给阿琅?去给她做药人吗。”萧知遥冷笑了一声,“本以为沈刻只是贪生怕死爱慕虚荣,没想到她是真蠢。”

    “不蠢她也做不出放着姐夫这样的天仙才子不疼爱、偏偏把沈二公子那种废物花瓶当个宝的事。”裴含殊没忘了顺便恭维沈兰浅两句,“不过沈大人都要把自己最喜欢的儿子送人了,看来她也没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偏宠二房嘛。”

    沈兰浅静默地听着,不知何时垂下了头。

    这事多半是真的,而且他大概能猜到母亲的用意。

    无非就是因为他才刚被封为侧君妻主就另纳新侍,还给足了新侧君面子,以正君之礼迎娶,母亲暗里觉得被下了面子,也嫌他是废物抓不住妻主的心。若她是想把沈云开送进靖王府与他共侍一妻,那就是她把全部的宝都压在讨靖王这个未来皇储欢心之上;若她稍微聪明些,选了九皇女,则是她想通过与靖王最亲密的身边人打好关系,换将来在靖王面前有几分说话的余地。

    沈氏家主从来不爱任何人,她只爱家族,更只爱自己。就像她明明厌恶父亲,还是会为了家族利益娶他为夫;明明厌恶他这个嫡长子,还是会为了家族脸面给他请最好的老师,甚至允许宗室传授他云轻术,以把他教成一个合格的联姻工具。

    多可笑。

    “哎,到了。我就说他肯定在这。”裴含殊远远看去,指了指那个独自在演武场角落挥刀的高大身影。

    偌大的演武场上有不少人,大多三五个聚在一起,只有那位裴七公子孤身一人,又是个男子,倒很是显眼。

    他没练什么花哨的刀法,就只是在最普通的挥刀,如不知疲倦般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丝毫不嫌这个过程枯燥无味。

    察觉到有陌生又熟悉的香气靠近自己,正在挥刀的男人手上动作一顿,看见那抹朝自己走来的红色时明显有些愣神。

    ……怎么会是她?

    “唉,还是我们靖王殿下最有魅力,连既舟哥哥见了您都目不转睛的,行礼都不知道了。”裴含殊还是头一次看这位兄长如此失礼的模样,一时没忍住呛他。

    男人回过神,他面无表情地收起刀,像最寻常的奴侍一般,在裴含殊面前低头跪下:“奴失礼,请小姐惩罚。”

    “可别,谁敢罚弦月卿。”裴含殊撇了撇嘴,给两边介绍,“他就是我七哥裴玉岁。这位是靖王殿下,那两位是她的家臣和侧君沈氏。既舟哥哥,靖王殿下有话想跟您说,不知您得空没?方便去我院里坐坐吗?”

    “……但凭小姐吩咐。”面对meimei毫不掩饰的阴阳怪气,裴玉岁见怪不怪地应下。

    虽然知道这位裴七公子在府上处境不太理想,但沈兰浅也没想到与恩人再见会是这个场面。毕竟游园时的弦月卿身上写满了生人勿近,散着令人畏惧的肃杀之气,而如今裴小侯女嘴上喊着尊称,语气却一点也没把人放在眼里,就算她贵为世女,以裴将军在军中的身份,按理也不至于还得行跪礼、自称为奴吧。

    萧知遥虽然也在奇怪自家友人突然大变的态度,这可不像对心悦之人该有的样子,但更让她惊讶的还是……她竟然觉得这人很眼熟?仔细想想,好像他的名号也挺耳熟的。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萧知遥越过裴含殊,紧紧盯着跪着的男人。

    裴玉岁这才抬起头,只与那被他铭记于心的少女对视了一瞬就立刻垂首,恭敬地道:“殿下曾救过奴。”

    男人左脸戴着银面具,萧知遥看不清他的面容,还是有些疑惑,宿殃再清楚不过自家主子的记性,悄悄凑过来提醒她:“主子,应该是在北疆那次。”

    北疆?萧知遥愣了愣,虽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这张脸,却被勾起了些记忆,恍然道:“……啊!那是你啊。”

    难怪她对弦月卿这个名谓一直有一种微妙的熟悉感,这么想想当年她在黑狱关救的那支精锐好像就是红月血骑的弦月骑啊。

    当时什么情况来着……好像是她被母皇坑了一手,气不过所以自请跑去北疆跟狄戎干仗了?结果一到黑狱关就听说负责突围的血骑被围困,她派了宿殃去侦查情况,宿殃回报说狄戎那片驻地内里空虚,可以援救,她自然提出要去救人,可就连裴氏家主都劝她放弃那支队伍选用更保守的打法。明明多亏了那些将士的牺牲才开出一条血路,她本就是带着一肚子火来的北疆,根本听不得这种不是人的话,一怒之下就自己带着鸢卫去营救了。

    “是,殿下救命之恩,奴没齿难忘。”裴玉岁对着她恭恭敬敬地伏地叩首行了大礼。

    “举手之劳,裴将军无需如此。”萧知遥虽然受了他的礼,却有点不好意思。

    ……说实话她当时正在兴头上,加上她赶到的时候裴玉岁已经被狄戎人折磨了许久,浑身都是血,她压根都没注意自己救下的是个男人。

    而且她去北疆是瞒着父后的,那个时候正好赶上父后雨露期和风寒,整天昏昏沉沉,她才有机会领兵离京。等父后痊愈,听说她出征去了北疆,吓得又病一场,母皇只能来信催她,让她等战局平稳就立刻归京。

    黑狱关那次遭到狄戎突袭,是红月血骑用命为黑狱关的百姓杀出一条生路,只是苦于兵力不足,本该出兵支援的临城城主是个只知享乐、荒yin无道的混账,没把黑狱关的求援放在心上,误了最佳的支援时机,导致血骑长时间孤立无援,才有了这么大的伤亡。所以等增援赶到,黑狱关很快就开始了反击战,捷报频传,狄戎节节败退,胜负已成定局。

    既然战局已定,随后墨氏也派了长女带着自家亲兵凭风来支援。那位大小姐虽然是庶出,但自幼在军中历练,也是很有名望的将才,交接完战况后萧知遥就匆匆赶回了燕上京,从头到尾都没关注过自己救了些谁。

    ……这么一想她当时还挺不称职的,太过意气用事,自诩武功高强,身为主帅居然敢直接闯入敌营,得亏宿殃的情报无误,没有遇上什么空城计。要是换作现在的她,手下有这么莽撞的下属,管她有什么理由都绝对要把人捞回来狠抽一顿。

    不过同样的,就算让现在的她再选一次,她还是不会放弃那些血骑。

    她们都是大深的好女娘,也是她的同袍,她们为国奋战,岂有轻言放弃之说。

    演武场毕竟外人众多,已经有人蠢蠢欲动想来跟世女攀谈,裴含殊怕在这待久了节外生枝,领着众人先回了她的院子。

    裴氏家风奢靡,裴小侯女院里夫侍成群,伺候的奴侍也个个貌美娇媚,恨不得贴到她身上,对着裴玉岁却都没什么尊敬可言,就好像他不是府上的主子,而是与他们身份相当的奴隶。

    裴小侯女享受惯了,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所以主室配的都是软榻,她与萧知遥一人一座,刚一入座就有奴侍端着吃食上来,按腿的按腿,打扇的打扇,好不舒服。有沈兰浅在身边,萧知遥自然拒绝了那些伺候,也制止了沈兰浅的侍奉,只让他坐在自己身侧。

    裴玉岁倒早就习惯了奴侍的冷眼,从离开演武场起他就很沉默,等到几人入座,他就和往常一样,若无旁人的在一旁跪下,身形笔直。

    别说沈兰浅,连萧知遥都难掩诧异:“裴将军这是……?”

    裴含殊喝了口茶,习以为常地道:“他一直都这样,母亲不许他在我们面前站着。况且……他现在估计也坐不了。”

    晨训才过去多久,也就她这位兄长还能面不改色的去演武场练刀,换了别家郎君,能不能站起来都不好说。

    萧知遥:“……”

    她不太理解,也不太尊重。

    虽然知道是裴氏的家事,萧知遥还是忍不住皱眉道:“裴将军好歹也是弦月卿,战功累累,裴公此举未免太过……不公平。”她最后还是把有病两个字咽了回去,换了个折中点的说法。

    “他自己都不在乎,我哪管的着。”裴含殊吃着贴身小侍喂的葡萄,眼中满是嘲讽与悲戚。

    她幼时这男人就是这样,死板又无趣,明明战功显赫,又是太阴亲传,就算是男子,也比寻常男儿家更有底气。只要他想,完全可以活的比女子更为潇洒快活,他可以是沙场上肆意翱翔的猎鹰,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杀神,是让天下男子羡艳的将军。

    但他——什么都不是。

    弦月卿为人冷冽寡言,却公正严明,刚正不阿,在军中人人敬仰,可没人知道他在至亲面前是副什么下贱模样。即使被效忠的家主、血脉相连的母亲踩进泥里,他也从不反抗,似乎将忠诚刻进了骨子里,恪守着那些可笑的陈规,任打任罚。

    令人费解。

    也不知道曾祖母怎么给他洗脑的,居然能把人养成这样。

    而男人只是跪在那里,就好像两人谈论的对象不是他一般。

    萧知遥沉默了一瞬,也知道这种事她不应该插手,转而道:“北疆一别,与裴将军也两年未见了,看来将军恢复得……不错。”

    如果她没记错,当年她救的那个人手筋脚筋都被挑断了,又被挖了眼,如今他还能好好的在演武场练刀,还能动不动就跪,至少证明他的手脚都已恢复如初。至于眼睛,看他戴着面具,想来是没能救回来。

    一代将才,着实可惜。

    裴玉岁应道:“是。家主请了巫氏的大巫为奴医治,现已无碍。”

    巫氏的大巫……医治?萧知遥欲言又止。裴瑛到底多恨这个儿子,天下那么多名医,偏偏选了位巫?

    大巫们治病是个什么风格,有了见愁草还不明显吗?

    但男人的语气实在太过平常,靖王殿下不解之余没由来的想到了某些鹿姓大人。

    总不能,该不会……?

    真不怪她胡乱联想,但是属实有点荒谬。

    “无碍就好。”萧知遥感觉再这样下去自己要冒出什么不太礼貌的想法了,赶紧牵过沈兰浅的手,“先前中秋时多亏将军高义,帮了令玉,本王一直想带他来感谢将军,只是今日才抽出空,还望将军勿怪。”

    沈兰浅顺着她的话起身,对着裴玉岁福了福身:“令玉多谢将军相救。”

    “宿殃。”萧知遥又唤了家臣。

    宿殃立刻拿出给裴玉岁准备的礼物,双手捧着送到他跟前。

    “这是本王的一点心意,不知将军喜欢什么,只挑了这个,还望将军笑纳。”

    裴玉岁看着眼前精致的深红色礼盒,却没有接下,沉声道:“这是奴该做的,殿下无需如此,奴受之有愧。”

    “他不想看我想看。”裴含殊多了解这位兄长啊,知道他这么说就是不会收的意思,干脆上前从宿殃手中抢过礼盒,替他打开,却见里面放着一本书页泛黄、有些破损的薄册。

    “斫风……斫风斩叶刀!”努力辨认出封页上被血染盖的字,裴含殊失声惊叫,“这不是那什么……什么门派来着,据说失传已久的那个刀法吗!”

    大概是这名号太过响亮,连裴玉岁也忍不住侧目看向她手中的古册。

    “斫风盟。”萧知遥好心提醒她。

    “对,对……不对!好啊,遥遥,你居然背着我找到了这种好东西!还不告诉我!”裴含殊瞪大眼,满脸不可置信,“这不会还是衣无啸亲手写的那本原典吧?!”

    萧知遥点头:“确实。”

    “说来也巧,这是本王当年在狄戎那找到的战利品。本来本王也没想那么多,只觉得这刀法精妙,同为修刀之人,或许将军能从这天下名刀中悟得些灵感,现在看来,这孤本确实应当交由您保管。”

    “毕竟黑狱关的胜利是红月血骑拼死换来的,若是没有弦月骑拖延时间,黑狱关也撑不到援军赶到。”

    “所以,还请您收下吧,这是您、也是弦月骑应得的战利品。”

    靖王殿下这份说辞说的滴水不漏,即便是裴玉岁也无法反驳,不得不承认她的说法十分令人信服。

    裴玉岁神色微动,最终还是伏身行礼,郑重地道:“奴替血骑同袍谢过殿下恩典。”

    “将军请起。今日明明是本王和令玉前来感谢您的相助,怎么反倒一直是您在谢谢本王?您可莫要再这么客气了。”萧知遥怕他还是不肯起来,只能亲自去扶住他的手臂,试图托他起身。

    裴含殊适时补充道:“既然靖王殿下都允你起来了,你还愣着干什么。”

    裴玉岁这才站起来,下意识又想谢恩,萧知遥只冲他微微一笑,把他没说出口的话堵了回去。

    谢礼已经送到,友人难得前来拜访,裴含殊又拉着萧知遥聊了许久,等到她们一行人准备离开裴府时,已时至午时。

    裴小侯女倒想留友人用膳,可惜萧知遥答应了家里那位黏人的小祖宗一定会回去陪他用膳,只能作罢。

    萧知遥准备辞行时,本该由裴含殊送她们出去,她却突然道:“阿遥,我想先看看这本刀法,就让既舟哥哥送你们一程吧。”

    “……可。”虽然不知道裴含殊为什么突然主动留了空间给她们,萧知遥还是应了,有些话她确实想单独和这位弦月卿说。

    于是裴玉岁听命地为三人引路,一路上他都一如既往的沉默,等到了马车旁,萧知遥先扶着沈兰浅上车,让宿殃照看他,自己则示意裴玉岁到一旁说话。

    “黑狱关一役,将军可曾埋怨过裴公?”

    “……不曾。”裴玉岁摇头。

    萧知遥便问他:“为何不曾?将军难道不知,禁止救援的命令正是裴公所下?”

    “奴知道。”

    “既然知道,又为何不怨?她是你亲娘,却毫不犹豫放弃了你和你的同伴,还这样肆意羞辱你,将军就没有一点怨言吗?”

    裴玉岁垂眸,良久才平静地回答:“身为人子,理应尽孝;身为人臣,理应尽忠。奴不怪家主,更不怪任何人。责罚也好,羞辱也罢,既然奴无法让家主满意,自然应当受到惩罚,这些都是奴咎由自取。”

    “哪怕这些惩罚并不合理,甚至是欲加之罪、无妄之灾?”

    “是。”

    男人的回答丝毫没有犹豫,萧知遥顿住脚步,面色有些复杂。

    裴瑛何德何能……

    只是正如裴含殊所说,他自己都不在乎,她一介外人,又能多说什么呢?她轻叹了一声:“裴将军与本王同为大深之臣,你我本是同僚,日后在本王面前,就不要以奴自称了。”

    就算裴玉岁是个男子,他也依旧是大深的功臣,让萧知遥若无其事地接受这样一位令人敬佩的将军的自辱,她做不到。

    裴玉岁却固执地道:“奴不敢僭越。”

    “这不是僭越。”萧知遥逼近他,强迫他与自己对视,“本王说了,你我同僚,若将军当真尊重本王,便不该如此作践自己。”

    “……”裴玉岁闻言眼睫一颤,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辩解什么,但少女的目光太有压迫感,步步紧逼,他只能后退一步,哑声道:“臣……遵旨。”

    她们两人一是亲王,一是属臣,他以臣自称……也算说的过去。萧知遥没再逼他,声音转柔:“本王始终觉得与将军很是投缘,今日相别,愿日后你我还有机会再见。”

    出乎意料的,裴玉岁摇了摇头:“臣却希望,那一天永远不要来临。”

    从被她救下的那刻起,他就发过誓,要为她献上自己的一切,在他心里,早已视她为主,无论如何也要报答她的恩情。

    而他是一名血骑,是裴氏的弦月卿,他的职责就是戍边,是守护大深的土地不再被蛮族侵犯。如果他还能回雪州,不出意外的话此生再难有机会入京,若要有再见之日……又有什么理由能让一位金尊玉贵的皇女驾临边疆呢?

    ——是战火。

    只有北疆与狄戎战火再燃,只有雪州的土地再次被蛮族的铁骑践踏,她们才有再见之日。

    这绝非他所愿。

    男人的话语太过沉重,没什么表情的半张脸上隐约可见悲悯,让靖王殿下心有所感,竟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两人相继无言,萧知遥不想让家人久等,裴公也随时可能回府,她不愿再给裴玉岁添麻烦,冲他抱拳:“将军保重。”

    裴玉岁躬身:“臣恭送殿下。”

    萧知遥没再留念,上了马车,命宿殃启程回府。

    回府路上,她与沈兰浅面对而坐,两人仍想着裴玉岁的事,皆有些沉寂。

    沈兰浅看妻主神色错杂,小心翼翼地问:“殿下……可要帮帮弦月卿?”

    “帮他?”萧知遥揉了揉眉心,轻叹道,“本王帮不了他。他把自己囚禁于忠诚的牢笼,一日走不出这个牢笼,他就一日得不到解脱,而能帮他的人,只有他自己。”

    世上怎会有这样的男子……

    实在是……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