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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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映雪醒来时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梦境里纷乱驳杂,他的意识好像还在飘乎乎沉浸在方才的梦里没有回笼,如同泡在酒里,浑身上下暖洋洋的,连骨头都泛起酥酥麻麻的惬意。 他双眼还没聚焦,发散了一会儿思绪,微微动身才发现怀里抱着一个人,唐映雪还有几分恍然,他低头一看,那人火红的长发与他的满头雪丝交缠在一起,陆同斐沉睡的面容就在他枕侧。 “......?”唐映雪有几分怔然,他伸手去触碰陆同斐温热的脸颊,他睡得脸颊红扑扑的,唐映雪轻声唤他:“小斐......” 陆同斐眼睫颤动两下,也缓缓睁开了眼,他迷糊好半晌,脑子还在发晕,好不容易才消化完梦境里的信息。 抬头就看见唐映雪正眼睛一眨也不眨盯着他看,吓得他一个激灵,很快清醒过来。 “师父......”他急急忙忙伸手去摸他的脸颊:“你还认得我吗?” “你还记得——” 唐映雪握住他的抚摸自己脸颊的手,轻声笑了一下:“师父都记得。” 陆同斐一把抱住他,将脸埋在他颈窝,颇有种劫后余生失而复得的心有余悸,“师父......”他热泪盈眶,可眼尾渗出的泪水,又被唐映雪吻去了。 房间的门被一双手推开,莫妩转着笛子走了进来。 “可算是醒了——”她身后还跟着裴浅和洛秋。 “你们俩治疗中途差点连呼吸都没了,身体都凉了半截,唐青衡就差给你俩去打一口合葬的棺材了。” 唐映雪看向莫妩和裴浅,难得语气缓和对他们点点头:“多谢。” 看他这么客气莫妩有几分稀奇又有几分不自在,摆摆手让他不要多言了,rou麻兮兮的,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裴浅见他醒来搭手给他把脉,又将他全身检查一遍,这才彻底放心了,他感慨一声:“你如今可真算是涅槃重生了,苗疆凤凰蛊果然神奇。” “那也不看看是谁炼的。”莫妩轻哼一声唇边带笑。 裴浅配合她一拱手促狭道:“佩服女侠。” 唐映雪转眼看到站在门边犹豫不前的洛秋,怔愣了一下对他喊道:“前辈。” “映雪......你如今没事太好了,不然我......”洛秋不知该怎么说。 唐映雪微微一笑:“还要多谢前辈相救,不然我也撑不到现在,前辈......也无需再要自责。” “嗯......” 裴浅见唐映雪如今也清醒过来了,他试探性问道:“你和小斐......” 他的话惹得房间所有人侧目,陆同斐仿佛如坐针毡,他看向唐映雪,又看向众人:“我——” 他没有说话,但悄悄伸手握住了唐映雪的手,脸上有些冒热气,磕磕巴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好了,你不用说了,瞧你这出息。”莫妩无奈用虫笛敲了敲他的脑袋:“你就守着你家这棵宝贝树吊一辈子吧!” “唉,弟大不由姊啊。”莫妩颇有几分惆怅,洛秋心领神会拍了拍她的肩膀无声安慰。 “既然此间事了,我也该回去了。”莫妩伸了个懒腰,锤了锤自己腰背:“阿姊家里那些小伙伴还守着呢。” 陆同斐走过去给她一个拥抱,他紧紧抱住莫妩,轻声在他耳边说:“阿姊,谢谢你。” “你和莫绕问我的那个问题,我想我有了答案。” “恕阿弟不能陪你回家了。”他眼眶有些湿润。 莫妩欣慰摸了摸他的脑袋,她的怀抱永远是那么温暖,“阿弟长大了,漠上的雏鹰总有一日会飞向自己的天空。” “只要你和莫绕常回家看看,阿姊就不曾觉得寂寞。” “嗯,我会的,我一定会给阿姊寄回家书。” 陆同斐与她说着,送莫妩和莫绕到门口,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像是翩跹美丽的蝴蝶,他用力挥了挥手大声喊道:“阿姊——!一路平安!” 远处的人转过身来对他也挥了挥手,坐上那条巨大的黑王蛇,晃着脚一路吹着虫笛,悠扬的笛声伴随着她身上泠泠的银铃轻响远去了,好像回荡在山林间很远很远。 裴浅这些时日里同莫妩一起光顾着照看他们两人,好几日没睡,打了个哈欠,表示自己要回去补眠了,他拍了拍唐映雪肩头:“以后好好照顾自己。” “我会的。”唐映雪看向他诚恳说道,“以前给你添麻烦了。” 裴浅潇洒笑笑:“你们兄弟俩可没少麻烦我。” 洛秋见他回了自己房里补觉,看向坐在床上的唐映雪,他有些犹豫不决,但最终还是轻声问他:“映雪......你......” “他让你来的吗?”唐映雪一语道破。 “哎,你都猜到了......”洛秋叹口气,无奈又头疼:“真是的,你们兄弟俩的事情还是自己去说吧,你哥也是个胆小鬼!” 他转身出了门就把唐青衡揪了进来,他在门后面躲了半天了。 唐映雪眼见着他被洛秋一脚踹进来,还用力带上了门,发出很重一声关门动静,房间里的两个唐门面面相觑,相对无言。 “......”唐青衡沉默看向唐映雪,良久苦笑一声:“我好像也欠你一句对不起。” 唐映雪眨眨眼:“不需要了。” “我也不是个好兄长。” “嗯。”唐映雪煞有其事点点头。 “......”唐青衡小声嘀咕一句,“你还是做雪团的时候比较好玩。” “你什么时候走?”唐映雪不耐烦臭着脸打断他。 “洛秋在门外守着呢。”唐青衡表示无能为力,他这样说着,却从身后递给他一个长匣子,匣子有些重,唐映雪有些不明所以。 “这是什么?” 唐青衡却难得沉默几分,他看向唐映雪,有几分不自在别过脸,面无表情说道:“及冠礼。” “及冠礼......?”唐映雪有几分无语:“我今年都二十八了。” “......我知道。”唐青衡将长匣子扔进他怀里,“反正我当年给你准备了及冠礼,还没来得及送。” “......”唐映雪面无表情想着,送了也会被我丢出去吧? “礼我也送到了,收不收是你自己的事情。” “我绝对会丢出去的。”唐映雪皮笑rou不笑呵呵一声。 唐青衡转身拉开房门,洛秋立马拉着他的胳膊教训:“让你赔礼道歉你给出去没?” “......给了。” “给了还这么臭脸?你真是油盐不进的犟种。你就不会跟映雪好好说话吗?” “......” 唐映雪听着门外两人吵吵闹闹的声音越来越远,他看向自己怀里的及冠礼,打开长匣,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柄通体寒凉,寒铁铸成,微微散发出冰蓝色光芒的千机匣,长三尺九寸,重七斤四两,其名曰——摧霜。 唐映雪拿起摧霜,看见千机匣的尾端还挂着一条蓝色的流苏,流苏坠着色泽清丽的孔雀翎,只不过那孔雀翎却是雪白色的。 他这才看到匣底刻着一行小字: 吾弟今已成人,冠冕有加,威仪赫赫。受天之祜,受地之祚。 时隔八年这行刻出来的小字有些斑驳,唐映雪指尖缓缓抚过那行小字,垂眸不语。 ...... 待唐映雪休养了几天,洛秋见两人如今都平安无恙,终于有天提出了离开一事。 陆同斐依依不舍看向洛秋,没忍住冲上去抱着他,在他眉心落下一吻,用波斯语对他道: “师兄,愿圣火保佑你。” 洛秋笑着贴了一下他的脸颊,“你也是,师弟如今长大了,不再是需要师兄庇护的小鹰了。” 他翻身上马,身姿潇洒利落,回头对陆同斐道:“阔别中原已久,我还未曾拜访过以前许多故人。” “师弟,映雪,以后江湖有缘自会相见!” 唐青衡还想再说些什么,他刚要张口,却无意看见唐映雪腰侧的千机匣,一晃而过被轻柔的风托起,露出清扬如雪的雀翎。他面色一怔,随后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没有再说什么。 “不必相送了!” 洛秋扬鞭勒马,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他衣袍翻飞如蝶,唐青衡的马紧随其侧,一前一后,黑蓝红白交织,追逐着马蹄阵阵,尘土飞扬,踩过深秋的黄叶,向着起伏的群山,奔去红尘万丈。 送走师兄师伯的陆同斐还有几分怅然若失,晚上躺在床上跟唐映雪咬耳朵。 “师父,不做杀手之后,我们以后要去做什么呢?”陆同斐还有些发愁。 唐映雪闻言转身过来看向他,有几分困惑:“你是不是从来没打开看过我给你留的遗产?” 陆同斐瞬间捂住了他的嘴巴:“呸呸呸,什么遗产?” 他听了有几分心虚:“没有啊......我那会儿哪有心情去看啊......” 唐映雪眨巴眨巴眼睛,无奈拉下他的手:“师父给你留的那些足够你下辈子都衣食无忧了。” 陆同斐还有些震惊,眼睛都睁大了,“师父,为什么你做杀手这么赚钱?!” “人命买卖当然赚钱,不过这钱也不是那么好赚的。”唐映雪思索道,“还有以前他留下来的,我也没注意,久而久之就攒了那么多了。” 陆同斐猜出来他说的那个人估计是唐青衡,唐青衡以前还在内堡时应当也给唐映雪留了很多钱。 他爬起来将那个小匣子又抱出来,一张张契书和银票仔细看过去,一边忍不住喃喃道:“我出道还是太年轻了,见识太少了,没想到师父你跟师伯居然颇有家资。” 唐映雪满不在乎道:“唐家堡也不差钱。” 唐门也没傻子只拿着微薄薪水就玩命的干活。 他捡起匣子里那枚红玉吊坠,对他招招手:“小斐过来,师父给你带上。” 陆同斐凑过去背对着他,垂下头露出脖子,唐映雪将那枚红玉小猫吊坠的红绳子给他系好。 “好了。” 唐映雪话音刚落,陆同斐就迫不及待摸了摸那枚猫猫头,指腹摩挲着内侧刻的“斐”字,陆同斐扭过头来又对他道:“那我们就去看看江湖吧。” 他收起一匣子东西放在旁边,拉着唐映雪的手一起躺下来。 “我想看看西湖的断桥残雪,还想看看洛阳的倾国牡丹。” 他在夜色里的双眸灼亮,藏着无尽星辰,蔚蓝如海的眼眸在月色下波光粼粼,泛起层层涟漪。 “师父你还没跟我一起去西域看过呢,大漠孤烟,万里沙丘,月圆如盘,好像伸手就能触碰到,近在咫尺。” “到时候给师父你尝尝我亲手酿造的葡萄酒。” 唐映雪就静静听他说着,月光映照在他脸颊,那么温柔如水,那么如梦似幻,他忍不住勾起陆同斐如流火的发丝,带着无限缱绻轻声道:“好。” “师父想和你一起去看。” 夜半只剩下虫鸣窸窣和微风拂过,还有房内两人断断续续的低语,烛光摇曳,随着更深露重,陷入朦胧的梦里,终归于夜色的恬静。 翌日两人收拾好了行囊,临行前辞别了裴浅,陆同斐推开门走了出去,他双手刚一打开门,眼前天光乍现,天地上下皆白,银妆落黄叶,苍穹袅袅洒下如柳絮飘飞剔透轻盈的小雪。 陆同斐兴奋跑出门去,看着那茸茸的小雪落在自己掌心,回身对唐映雪笑道—— “师父!快看,下雪了!” 秋的季节晃悠悠走到了尾声,在不知不觉中雪洋洋洒洒落下,一夜满城飞白,原来已然又到了一轮冬。 唐映雪抬头看去,庭院雪纷纷,悄然无声落在两人肩头,也落在他雪白的发间,轻快飘扬,人间飘雪,恰又逢冬。 他看向雪中等待他的陆同斐,长久的凝望后对他露出清浅的笑容: “是啊,又到了冬雪时节。” 唐映雪走向陆同斐,为他拂开发梢的落雪,与他一同走出仁心堂。他牵着缰绳,清铃鞍马,握着陆同斐的手,与他一同欣赏人间冬至的美景。 听陆同斐说着冬雪融化后便是春,说着人间无数美景美食。两人的身影在雪中渐渐朝着远山而去了,连同那些话语也夹杂在冬雪里,被蔚然长风送去穿过天地,渺渺一去不知多少年。 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日月长相望,宛转不离心。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