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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钱,我有刀 第124节

    第108章

    情况比预想的要糟。

    柔千儿和富教坊百姓去大理寺为塔塔尔干罪行作证的?时?候, 柔千儿的?丫鬟樱桃离开了富教坊,而恰好在这个时?间段,靳若被困在了荒院的?密室, 净门所有弟子都去支援寻人,正好是净门的监控空白区。所以, 当林随安问起樱桃去向的?时?候, 净门弟子皆是一脸茫然。

    靳若立即安排丁坤和净门弟子打探樱桃的身世和?行踪,凌芝颜当机立断回大理寺,准备连夜审问柔千儿,花一棠不甘心,留在柔宅,又仔仔细细搜了一遍。

    这所宅子是三进园子,共有正堂一间, 主厢两间,偏厢九间,厨房一间,柴房、仓库各一间, 每间房子都清理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地面仿若被水洗过一般, 烛光照在上面都反光。这不是一天两天能清理出来的,而是早有准备。

    方刻在柔千儿卧房的?梳妆台上寻到?了几?盒类似画春膏的?唇脂膏, 充其量只能定柔千儿一个乱用?禁品香料的?罪名,无甚大用?。

    林随安举着烛台,蹲在柔千儿的?梳妆台旁边, 手指抹过地面,轻轻叹了口气。

    若是有鲁米诺试剂就好了, 无论过了多长时?间,无论如何清洗,血迹都能显示出来。

    靳若亲自?将墙和?地面都敲了一遍,这是一座很?普通的?宅子,没有密道、没有密室,更没有任何杀人或藏尸的?痕迹。

    “嘿,我还不信了,他能将所有的?线索都洗去?”靳若挠着下巴团团乱转,“除非见鬼了!”

    花一棠毫不客气将柔千儿的?衣柜翻了个底朝天,嘴里的?叨叨就没停过,“这人真是有病,竟然连一套男人的?衣服都没有,莫非还真将自?己当成女人活着?”瞥了眼靳若,“有功夫在这儿闲逛,不如去查查柔千儿的?家底和?账簿。”

    一语惊醒梦中人,靳若嘿嘿一乐,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显然是去调查柔千儿名下所有的?马车和?船只。

    “四郎,情况不太妙,”木夏从隔壁厢房转回来,隔壁的?家具用?品皆是年轻女郎的?喜爱的?用?品,是樱桃的?卧房,“樱桃衣柜里的?衣服,常用?的?饰品都不见了。”

    伊塔:“逃走?了。”

    方刻:“樱桃是柔千儿最?亲近的?人,应该是知道些什么……”

    “不会樱桃才?是真凶吧?”花一棠扔掉柔千儿的?裙子,啧了一声,“莫非樱桃也?是男扮女装?!”

    林随安:“……”

    大兄弟,您这脑洞也?太大了吧?!

    “樱桃的?确是女娃。”天枢满头大汗走?了进来,朝林随安抱了抱拳,“樱桃是孤儿,邻居说是三年前柔千儿从西市的?人市上买回来的?,买回来的?时?候只有十二岁,又瘦又小。柔千儿对?樱桃很?好,就如同对?女儿一般。”顿了顿,“昨日酉正三刻,有净门弟子看到?柔千儿家的?马车路过思顺坊,确认过了,驾车的?正是樱桃。”

    林随安:“思顺坊?”

    这个坊在哪儿来着?

    “思顺坊在南市西侧,”花一棠道,“走?的?是中衢大道吗?”

    天枢点头。

    花一棠:“沿着中衢大道一路往南是长夏门,从思顺坊向东走?,穿过春顺街是延春门,往南走?,是永通门,往西走?,是定鼎门,但是无论去哪一个门,都无法在一刻时?间内抵达,东都城门戌初关?闭,她来不及出城,应该去了某一个里坊,藏起来了。”

    “只要没出东都城就好办了,”天枢道,“我马上去通知几?位长老,让他们带领兄弟们去东都几?个城门守着,只要她去城门,肯定抓住她。”

    花一棠的?扇子在梳妆台上慢悠悠地画着圈,与当初计算罪犯地理画像时?一般,“她肯定会去一个比较熟悉的?地方暂时?藏身,柔千儿常去的?是南市和?北市,但是我们刚从南市出来,净门弟子耳目遍布,应该不是南市……”他顿了一下,抬眼看向天枢,“柔千儿在东都内可有其它宅院或者?店铺?”

    天枢:“暂时?没查到?。”

    花一棠眯眼:“所以,应该是北市附近吗……”

    “花一棠,”林随安脑中突然冒出了一个猜测,“你?还记得瞿四娘吗?”

    花一棠:“那个盲女?”

    “她是唯一一个住在西市附近的?受害人,常去的?市集也?只有西市。”

    花一棠眸光一闪,“她是唯一一个游离在柔千儿狩猎区和?安全?区之外的?受害人。”

    “当时?,我以为凶手去西市狩猎只是突发奇想,但如今想来,比起凶手突然改变杀人习惯,还有另一种可能性——”林随安吸了口气,“拐走?瞿四娘的?不是柔千儿,而是其他人。”

    花一棠眯眼:“你?是说——樱桃!”

    林随安:“若真是樱桃,就有些棘手了。”

    木夏、伊塔和?天枢听得一头问号。

    天枢:“林娘子,花四郎,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方刻:“花四郎之前推算的?凶手活动范围都是柔千儿的?习惯,如今换成了樱桃,之前推测的?范围全?部都不适用?。”

    伊塔:“没关?系,四郎超——厉害的?,可以重新算。”

    花一棠砸吧了一下牙花子,扇头敲着额头,闭眼皱着眉头,不说话了。

    林随安知道花一棠为什么沉默,计算犯罪地理画像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前提,就是必须搜集相当数量凶案发生地的?基础数据,若只有瞿四娘一个受害人的?数据,根本不足以支撑他重新计算。

    林随安想起了金手指在瞿四娘记忆中看到?——不,听到?的?场景,思索片刻,做出了一个决定,“花一棠,敢不敢和?我一起赌一把?”

    花一棠缓缓睁开了眼睛,清澈的?瞳光水波般落在了林随安的?脸上,轻轻笑了,“有何不敢?”

    *

    盲女瞿四娘家住在西市北侧的?广利坊柳堂街四十六号,小门小户,一进院子,这条街上都是这样的?院子,皆是家境贫寒的?普通百姓。

    已快到?卯时?,西边的?天空是一片沉重的?墨蓝,东边的?天空是一片轻薄的?淡白,再过一刻钟,坊门即将开启,偌大的?东都城将会忙碌起来,林随安在瞿四娘记忆中听到?的?声音就是街市的?喧哗,时?间刚刚好。

    天枢站在站在瞿四娘家门口,辨认了一下方位,“从此处去西市,有两条路,一条从东往西走?,穿过红叶巷,绕行黄曲道,出坊门,一条从西往东走?,过通京渠大跨桥后径直向南,出坊门,直通西市。”

    花一棠:“走?通京渠大跨桥虽然近,但白日里车马行人众多,不适合盲人行走?,红叶巷和?黄曲道路面平坦,人流稀少,瞿四娘平日里走?的?应该就是这条路。”

    “好,就走?红叶巷。”林随安撕下一条衣摆,蒙住眼睛,“从瞿四娘家门口出发,去西市。”

    她这个举动十分突兀,众人皆是有些诧异。方刻欲言又止,木夏保持着职业素养的?微笑,伊塔比划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表达,最?后提问的?只有天枢,“林娘子这是在做什么?”

    “来都来了,碰碰运气呗。也?许运气好,一转弯就能碰上樱桃呦。”花一棠说得大言不惭,摇着扇子走?到?林随安面前,抬起了手臂,颇为做作咳嗽了两声。

    林随安听得很?清楚,甚至能想象到?花一棠的?表情,肯定是一副“只有我懂林随安”的?嘚瑟表情,也?能想象到?大家的?神色,定是“这个纨绔肯定又在吹牛!”。

    林随安把手搭在花一棠的?胳膊上,衣衫的?触感冰凉柔软,一摸就知是价值不菲的?布料,藏在昂贵华丽衣衫下的?,是坚定平稳的?手臂,她听到?了花一棠的?声音,“抓紧我,出发了。”

    林随安跟着花一棠慢慢前行,失去了视觉,其他感官变得异常灵敏,她能听到?花一棠的?脚步声,很?稳,步伐很?小,和?他平日里大摇大摆的?走?路姿势完全?不同,能听到?他的?呼吸声,很?慢、很?轻,时?不时?夹杂着低低的?提醒,“前面有石板台阶,不高,稍微抬抬脚”、“小心,有水,会滑”、“有个小坑”、“慢一点,拐弯儿了”、“直走?”——

    她听到?银丝雕花香囊球和?衣袂摩擦的?沙沙声,温和?的?果木香随着风飘了起来,初生的?阳光破开晨雾落在了脸上,听到?两侧的?住户开了门,洒水清扫,听到?厚重的?坊门吱扭扭开启,金吾卫厚重的?铠甲咔嚓咔嚓咔嚓走?了过去,潮乎乎的?骆驼粪臭味扑面而来,叽里呱啦的?番语砸在了脸上。花一棠停住脚步,靠过来,用?小扇子飞快在她旁边扇着,成了个敬职敬责的?空气净化器。

    “如何?”花一棠的?声音犹如一团柔软的?柳絮,钻进耳朵里,痒痒的?。

    林随安不觉躲开一点,“没有和?记忆里相同的?声音。”

    “莫非在西市里面?”花一棠的?声音又香喷喷贴了过来,“但西市要到?午时?方能开市。”距离居然比刚刚更近了。

    凑这么近干嘛?她只是眼睛看不见,又不是聋了。

    林随安索性也?不躲了,猝然扭头,打算以气势逼退他,速度太快,扭头太急,鼻尖也?不知道撞到?了什么,软软的?,温温的?,花一棠的?香味和?体温豁然退开了一大截,半晌没了动静。若不是林随安手里还扯着他的?袖子,还以为他被吓跑了。

    木夏重重咳嗽一声,伊塔和?方刻没了动静,天枢不知道为何吸了口凉气。

    “花一棠?”林随安低呼,“人呢?”

    “嗯咳,在呢。”这一次花一棠的?声音从两步外传了过来,声音黏糊糊的?,好像含了一颗糖。

    “你?有没有听到?‘哦——啰——啰——’的?声音?”

    花一棠“诶?”了一声,静了片刻,“没有。”

    林随安静心沉气,侧耳倾听,周围大群的?骆驼喷着响鼻,胡商们的?番语和?唐语搅合成一团,一阵风吹起,倏地,所有声音都静了下去,遥远的?、仿若歌谣般的?“号子”乘着风飘了过来。

    【喂啰诶——哦——啰——】

    林随安耳朵一动,手指端端指向风吹来的?方向,“那是何处?”

    天枢:“是厚载门的?码头方向。”

    “你?这几?匹骆驼我买了!”花一棠高呼一声,四周响起一片喧哗,紧接着,林随安就觉胳膊被人向上一提,是花一棠的?手,她整个人顺势一跃,翻到?了两个毛绒绒的?驼峰中间,身后还有个香喷喷的?花一棠,位置实在太挤了,她的?后背贴着花一棠的?胸膛,连条缝都没有,花一棠两只手臂环过她的?身体,猛地一抖,缰绳啪一声,身下的?骆驼豁然跑了起来,穿过一片惊呼和?叫骂声,迎着风,迎着若有若无的?号子,跑了起来。

    很?快,林随安听到?了人流的?嘈杂声,孩子的?笑声,咕嘟咕嘟的?煮水声,旗幡舞动的?呼呼声,还有,糖的?味道。

    就是这儿!

    林随安一把拽掉眼睛上布条,花一棠拉停骆驼,漫天的?棕色骆驼毛落下,花一棠一连打了个三个喷嚏。

    他们停在一家糖水铺门前,铺子上悬着“徐家糖肆”的?牌匾,旁边是一家粥铺,挂着蓝底白字的?旗幡,旗幡啪啪啪拍着,孩子们在糖水铺里钻来钻去,笑着、闹着,趴在柜台上流着口水,不远处,就是厚载门货运码头,船夫们扛着重重的?麻袋、箩筐和?木箱,有节奏地喊着号子“喂啰诶——哦——啰——”。

    一个包着头巾、背着包袱的?妇人领着三个毛头小子从糖水铺里出来,三个男娃大约五六岁,穿着露脚指头的?破布鞋,正是淘气的?时?候,一边疯叫一边尖叫,撞到?了粥铺外场一个食客身上,妇人连连道歉,食客无所谓摆了摆手,起身付了钱走?了。妇人转身招呼三个男娃过来,头巾下的?半张脸一闪而逝。

    那不是樱桃的?脸,眼角有些皱纹,看起来有些年纪,林随安并没有留意,不料就在此时?,花一棠突然向前一指,大叫道,“拦住她!”

    说时?迟那时?快,林随安掌拍驼峰腾空而起,一个翻跃落在了妇人对?面,千净刀鞘横住了妇人的?脖颈,原本在妇人身边的?三个男娃立时?撒丫子跑了,毫无半分流连。

    天枢、方刻、木夏和?伊塔跳下骆驼,围了过来,方刻皱眉瞅着那妇人的?脸片刻,倏然面色大变。

    林随安这才?看清,这个妇人的?身形与樱桃十分相似,整张脸都颇为怪异,额头和?眼角满是皱纹,但皱纹的?走?向很?奇怪,不像是自?然形成的?,像是皱巴巴的?果皮,颧骨处黑乎乎的?一团,好像发了霉一般。两个下眼角处,有两颗颇为明?显的?泪痣。

    “眼角有泪痣,瓜子脸,樱桃嘴,”花一棠走?到?林随安身边,风吹起的?衣袂如霜雪般冰寒,“这是真正的?柔千儿的?脸。”

    随着他的?声音,万分恐怖的?事?情发生了,那妇人的?脸皮仿佛一张烂了的?猪皮,缓缓剥离、下滑,堆到?了妇人的?脖颈处,翻出腐烂长毛的?内里。

    下面,是樱桃年轻饱满的?脸。

    第109章

    大理寺少卿张淮坐在刑讯房里, 万分幽怨地叹了口?气。

    凌芝颜昨夜带回了沉尸案的真凶,此?人一直顶着“柔千儿”的户籍身份住在富教坊,做布料生意。据红俏坊的沁芳娘子指认, 此?人原本是个伶人,不知名姓, 只知道真正的柔千儿叫他“文郎”。

    这个文郎, 堪称他入职大理寺以来见过的最顽固的犯人,自打进了刑讯室,无论如何审问,从始至终一言不发,明明是个男人,形态眼神却?是女人,一直用令人作呕的眼神四处乱撩, 刑讯室的几个小狱吏都快吐了,张淮想到?此?人犯下的罪行?,也快吐了。

    最?可气的是,凌六郎这家伙见审讯毫无进展, 居然寻了个由头跑去案牍堂躲清闲,把他扔在这儿活受罪,张淮愤愤地想, 他家六郎原本多么老实巴交啊,与?花家的那个纨绔才混了几日, 就学得猴精猴精的。

    眼瞅着天亮了,应天门的报晓鼓一波波传进来,凌芝颜还没回来, 熬了整夜的张淮困得眼皮直打架,脑袋左晃右晃, 差点?闪了脖子,张淮拍了拍脑门,定眼一看对面牢房里的文郎,直挺挺站在牢房中间?,直勾勾瞅着他,鼻翼两侧的油弄花了妆,胡茬冒了出来,嘴角翘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柔媚笑意。

    他第一次开口?,四面墙壁回荡着黄莺般的嗓音,异常渗人。

    他说:“天亮了啊。”

    张淮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你要做什么?!”

    文郎又不说话?了,垂下脑袋,身体慢慢摇晃着,好似在舞蹈一般,身姿曼妙,口?中咿咿呀呀似唱着什么戏文,听?不清,很快,又变成了笑声,几声高是女声,几声低是男声,两种声线自如切换,张淮忽然产生了一种诡异的错觉,仿佛这个人身体里生活着一男一女两个人。

    慢慢地,张淮听?清了他唱的内容,原来是一首诗:“咿——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咿咿——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咿——泪始干——”

    狱丞老良搓着鸡皮疙瘩凑了过来,低声道,“张少卿,这个人有点?邪门啊,我听?老人们说过,这种亦男亦女的人都?有通灵之能,得罪了他们,就是得罪了神灵——”

    “若是神灵庇佑这种狗屎,那也不过是个狗屎神灵!”刑讯室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一团花枝招展大步流星走?了进来。能这般明目张胆不把大理寺放在眼里的,除了花家四郎,不做他人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