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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西启?釜底抽薪

    

012西启?釜底抽薪



    “太后娘娘到——”

    尖细的嗓音传来,话音未落,太后已至门外,平烟虚扶着她进来,边咳嗽边为太后扇着面前浑浊的空气。

    太后凤眸凌厉扫过屋内,周顺、杨真并小太监们跪了一地,榻上还有一人赤身裸体,浑身是血,披头散发,面色惨白,双眸却布满血丝与浓郁戾气,一个小宫女立刻哭着起身,将自己的衣衫解下披在他身上。

    “杨真、周顺一干人等秽乱宫闱,罪不容诛,来啊!即刻拖下去,仗杀!”平烟厉声吩咐道。

    “太后娘娘,老奴等是按您吩......”

    “大胆!还不快拖下去!”平烟登时皱眉呵斥道。

    太后杀伐果决,丝毫不容只言片语的托词,带刀侍卫从门外鱼贯而入,将还在叩头求饶的周顺、杨真等人纷纷拖下去。

    等人被纷纷带出去了,平烟又放轻语气,对青玉道:“奉书受委屈了,奴婢这就亲去请太医院院首前来诊治。”

    “谢太后娘娘,谢太后娘娘。”朝露忙感激涕零地替青玉磕头谢恩。

    在太后的授意下,青玉又搬回了幽潇馆,望着奄奄一息的青玉被抬上撵轿,太后缓缓问平烟,道:“宫外那件事办得如何了?”

    平烟答道:“娘娘放心,都办妥了。”

    末了,平烟似还有些犹疑踌躇,太后瞥她一眼,道:“有什么话就直说。”

    “咱们这样做,奴婢担心皇上......”平烟后半段话声音渐弱,隐入风中。

    太后嗤笑一声,望着前方百花斗艳的御花园,道:“他如今新得了个梁美人,正玩得不亦乐乎,哪儿有心思管旧人哭。”

    将暮未暮,残霞夕照,月上柳梢。

    李元旭得到消息疯了般赶回来,太医已细细为青玉上过药,他的脖颈、双手、胸膛等处皆缠着绷带,一张脸在月色下泛着病态的苍白,嘴唇是凝固的干涸暗红,白绸衣袍松垮地罩在身上,裸露处隐约可见深浅不一的伤疤痕迹,一双眸子呆呆望着墙,眼神黯淡死寂,空洞木然。

    青玉静静地躺在床上,整个人仿若枯水一潭,毫无声息。

    李元旭强力克制着胸口的剧烈起伏,深吸口气,一点点走近青玉,蹲在床边,小心翼翼伸出手来,却不知该如何去触摸他。

    他怕一碰,人就碎掉了。

    晌午还和他有说有笑的少年,怎到了下午竟成了这样?

    李元旭眼眶湿润,双目通红,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狠狠撕扯成千万碎片,他垂在身边的手一点点握紧,眼神逐渐变得锐利冰冷。

    “那些太监呢?”李元旭侧头问朝露,嗓音低沉沙哑。

    “已经被太后下令杖杀了。”朝露立在一边答道,她眼里闪着泪光,全是恨意,又道:“...但都是皇上吩咐的。”

    “我去杀了他。”李元旭脸色阴鸷可怖,站起来转身要走,袖角却被人轻轻拽住。

    “别......”青玉气若游丝发了个音,嗓子却已生疼,像在刀尖上滚过一遭似的。李元旭不过中周送来西启的质子,若被人发现对西启皇帝动了杀机,定会被拿来杀头祭旗,到时中周与西启兵戈再起......

    青玉不能这么自私,自私到在李元旭马上为质期满要归国的当口儿让他为自己冒险,他也不能自私到霸占李元旭的后半生,他本该拥有更好的人生,娶一门当户对的妻子,生一堆可爱的孩子承欢膝下......

    他不该为自己所累。

    “别离开我。”青玉费劲儿地说完,已像用尽了全身力气,既已决定离开,那便再让他贪恋便可他掌心的温暖吧。

    李元旭复又蹲下,轻轻握着青玉缠着绷带的手,仿佛什么哽住喉头,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只有眼眶又红又湿。

    良久,李元旭才又重新抬起头,郑重对青玉道:“等年后,我带你走。”

    “走?去哪?”青玉的眸子像溟濛氤氲的水面,无波无澜,无悲无喜。

    “回中周,你跟我一起回去。”李元旭字字铿锵,目光坚定,道:“还有你娘亲,我们接着她一起走。”

    “...好。”许久无言后,青玉淡淡一笑。

    那笑散在凉凉夜风里,似有若无,似含悲戚,令李元旭内心不安,当晚他决定留在幽潇馆,宿在偏殿。

    三更天时,主殿闹起来乱成一团。

    是青玉割了腕。朝露发现时,血水已流了满盆。

    李元旭慌忙披衣而来,屋内烟熏火燎混着浓重血腥气,地上一个铜盆里全是燃尽了的书稿诗篇,青玉躺在榻上,一丝殷红的血从割裂的手腕处轻荡飘涌上来,晕在水中,变作细长丝缕的红线,摇曳荡开去。

    “青玉!青玉!”李元旭抱过青玉晃着他,眼泪夺眶而出,痛心疾首,“快去请太医!”

    青玉似坠入无尽深渊,意识昏沉混沌,耳边一声声“青玉”仿佛有莫名的力量,能将他拽离这方虚妄天地。

    可他却并不想醒,母亲安好,阿旭即将返回中周,他亦为朝露安排好了去处。

    鸿北去,日西匿,诗稿焚寂,文章燃尽。

    他于这世间已甚可留恋。

    昏暗的烛光熄灭,第一缕日光照进来时,青玉睁开了眼睛,李元旭布满血丝的双眸近在咫尺,里面是青玉不曾见过的情绪,悲伤,害怕,惊惧,恐慌,怨怒......

    他就这样盯着自己守了一夜吗?

    “为什么不让我死?”青玉质问出声,深陷的眼眸全是怨恨,他再抑制不住,嘶声怒吼道:“为什么连死都不行?!为什么我连死都没有资格?!为什么?!啊?!”进宫以来所遭受的所有屈辱不甘通通在此刻宣泄出来,青玉脸上满是疯狂的绝望,涕泪横流,几近崩溃。

    “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我这样活着跟死无异,你杀了我吧!快杀了我啊!”

    李元旭怕青玉再伤着自己,想上前抓住他胡乱挥舞的手臂,青玉却立刻应激一般蜷在角落缩着脖子,如同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满眼恐惧恨意,口中不断重复着:“走开!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青玉,是我,我是阿旭。”李元旭放慢动作,一点点试探着接近青玉,最后将他小心翼翼揽入怀中。

    “你不要碰我!不要啊!不要!”怀里的青玉几乎崩溃的哭喊好似一柄钝刀,一下一下剜着李元旭的心rou,他活了十七年,还从未像此刻这般恨过,也从未像此刻这般想要杀人,铺天盖地的仇恨将他席卷,他好恨,恨那些人的残忍无道,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自己只能眼睁睁的等却什么也做不了。

    他恨不得此刻就飞书父皇,让他立即就出兵西启,不用等到年初了。

    大滴大滴guntang的泪珠落下砸在李元旭的手臂上,接着一排牙齿就狠咬下去,鲜血渗出,李元旭痛地眉毛揪在一起,另只手却仍有规律地温柔顺着青玉颤抖的脊背,像哄孩子般小心叫着他的名字:“青玉乖,青玉乖,没事了,没事了。”

    青玉在李元旭的安抚下渐渐不再挣扎,哽咽出声道:“...放我走吧......放我走吧......我不要在这儿......”

    李元旭当是青玉呓语,便将他放进被窝,盖好被子,青玉紧紧蜷缩起来转过身子面对墙壁,两只深陷的眼睛空洞无神地愣愣盯着墙壁,他仿佛又看到那只灰白斑驳墙角的黑壁虎,呲溜一声就不见了。

    进宫时好好一个人,现在不过两月余,就给搓磨得形销骨立、鹤唳风声,朝露实不忍心再看,偷偷扭过头去擦泪。

    青玉尚需静养,朝露随李元旭走出寝殿一段距离后,她扑通一声跪下,对李元旭哀求道:“四殿下,您就让主子出宫吧!他挨不到年初了,再留在这儿,他会死的!”

    李元旭一想到要失去青玉,心便猛然一抽,他强自稳住心神,深吸口气,再缓缓吐出,往复几次,终是开口道:“你的途径...确定可靠?”

    朝露点头,诚恳道:“是奴婢在宫中负责采买的同乡,当初奴婢私盗宫中财物,与他带出变卖,我们二人犯下大错,若非主子仁慈心善,我们恐怕早已身首异处,他对主子是感恩戴德。哦对了,他还替主子给宫外送过信,奴婢问过了,他下周会出宫。”

    “…好。”李元旭背手而立,简洁有力一个“好”字,似乎已将青玉与他今后的人生划隔开来,内心苍冷酸楚无比,却只能化作握紧的双拳,与眼底深深的悲戚。

    一周后,天阴雨骤,日黯无光,一辆挂着宫中采买内宦宫牌的马车驶出宫门。

    听雨阁地势高耸,可俯瞰西周宫室,李元旭凭栏而立,眉间无限萧索。

    “殿下,此处风大,当心着凉。”茗晖在一旁悉心提醒着,雨势不减,疾风阵阵,此处又及易被宫内巡防的侍卫察觉。此刻正值中周部署年后暗中攻打西启的关键时刻,李元旭承担西启宫中内应的角色十分重要,此刻他不能有任何闪失。

    李元旭似未听到般仍伫立不动,他揉搓着左手腕上的红绳,通红眼眸望着黑黢宫门一瞬不移。

    这红绳是他自南山华藏寺求来的,世人都说那里求姻缘最灵,他特意斋戒三日,爬过万重台阶,于神明前虔心叩首求来了这几缕红线,又费心昼夜编织,终成一对儿鸳鸯红绳,就盼着能有一日亲自戴在青玉皓腕。

    可最后,他终究还是没能把这红绳给他,

    去吧,不管是西启还是中周,他都不该作这重重深宫的笼中鸟,他本是寻常百姓家的儿郎,当有自己恣意畅快的人生,他朗月青松惊才绝艳,当作女儿家的春闺梦里人.....

    只盼经年后天涯明月,他还记得这宫闱叠影中二人曾交织相拥的半暖时光。

    不,最好还是忘了吧。

    忘了这段黑暗岁月,愿他余生都喜乐安康。

    “走吧。”李元旭松开重重捏着红绳的手,眸中泪光隐去,收过目光,转身黯然离去。

    马车出了宫门一路向绮红楼驶去,被雨淋湿的车轮撵在泥地里的声音黏腻淅沥,驾车的孙和对一旁一直垂首的小太监道:“奉书,咱们现已安全到了东街,没事了。”

    青玉这才抬起脸来,望着两旁人头攒动的街道,熟悉的市井烟火气令他安心,他嘴角微勾,谦和道谢:“多谢你了。”

    “奉书折煞奴才了,这都是奴才应做的。”孙和笑着回道。

    不多时,马车已到了绮红楼附近,青玉脱掉身上的内宦外袍,孙和语气欢快道:“奉书,咱们快到了......”

    可话说到后半段却已变了调子,青玉高兴地顺着他眼眸望去,却瞬间犹如五雷轰顶,瞳孔顿时收缩,身体如跌入冰窖般僵硬寒冷。

    绮红楼被贴了官府封条,旁边一排人头被插在长戟上阴森可怖,花mama、桃红、春娘等人都赫然在列。

    “啊——”看到春娘的头颅,青玉疯了般跳下马车扑过去,却被看守的人用刀柄击打跌坐在地。

    那人厉声喝道:“哪来的疯子?!”

    孙和赶紧上前搀扶青玉,一边赔笑问道:“官爷,这是怎么回事啊?”

    “你是宫里的,怎么也不知道?这绮红楼乃是敌国jian细的窝点,这些人——”他指指身后一字排开的人头,“都是敌国jian细,前些天刚被就地正法,这首级奉皇上之命挂在这儿,就是要威慑那些个敌国探子,休要再来我西启!”

    “暧暧,谢谢您。”孙和汗流浃背,担心暴露身份,他赶紧搀扶青玉离开人群。

    雨势渐缓,天却依旧阴沉,青玉深一脚前一脚地走着,天地仿佛都在旋转,他感到一股腥咸的液体从嗓子里涌出,青玉实在支撑不住,一口血喷出。

    “奉书!奉书!”孙和大惊失色赶忙牢牢扶着他。

    青玉艰难地抬手抹去唇边血渍,望着满手血污却突然痴痴笑起来,可悲,可笑,他太蠢了,竟真信了朱明照的鬼话!信只要自己任他玩弄,娘亲便可安全无虞......

    畜生的话怎么能信呢?真是太可笑了.......

    笑着笑着,青玉又哭起来,拊心泣血,肝胆欲碎。

    路过的人纷纷侧目,不知此人是经历了何等惨痛之事,竟街号巷哭,椎天抢地,令人闻之亦沉痛不已。

    世间一切失去了颜色,青玉昏昏沉沉四处漫游目的地游荡,仿若一只孤魂野鬼。孙和就在青玉身后紧紧跟着,生怕他想不开做了傻事。

    娘死了,家没了,娘是他唯一的亲人,是他活下去的所有动力,朱明照就是要将他往死路上逼,他说过的,要将自己所有珍重的东西都毁掉!

    他也曾想一死了之,也曾想偷偷死在黑暗无光的夜里,可凭什么呢?

    凭什么死的是他?他应该活着的,这弑母之仇、凌辱之恨他还未报,他不该死的。

    真正该死的,另有其人。

    青玉面色出奇地沉静下来,空洞的眼神里却有锋利的寒芒在凌厉地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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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后:好戏开场了。